我看着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我独自面对这一室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旖旎气息。
但这一次，心里不再空荡，反而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感填满。
她说的对，该干活了。
几天后，按照苏清月给的几家备选名单，我走进了其中一家名为“信达财务”的记账公司。地方不大，在写字楼的一隅，装修简洁实用。前台是个年轻女孩，礼貌地将我引到接待区稍等。透过磨砂玻璃隔断，能隐约看到里面几个工位，有人在电脑前忙碌。
正喝着前台倒的水，一阵压抑的争执声从里面的办公室传出来，清晰地透过不算太厚的隔板钻进耳朵。
“……顾晚舟！跟你说了多少次！客户要的是服务费发票，你怎么又开成了咨询服务费？科目都搞不清楚吗？！”一个中年女人刻薄的声音拔得很高。
“王姐，我……我是按照合同上写的服务内容开的……”一个温软但明显带着委屈和执拗的女声弱弱地反驳。
“合同合同！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客户说开什么就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客户多重要？要是因为你开错票跑了，你担得起责任吗？！真是笨手笨脚！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名牌大学毕业的财务呢！我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重新开！下班前给我改好！改不好别下班！”中年女人毫不留情地训斥，声音尖锐刺耳。
接着是“啪”的一声，像是文件被重重摔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职场倾轧，哪里都有。
不过这个被训斥的女孩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还带着点刚出校园的书卷气。
过了一会儿，旁边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朴素工装的年轻女孩低着头走了出来。她眼眶有些发红，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她经过接待区时，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我愣了一下。
女孩的皮肤细腻白皙，长发被简单的扎起高马尾，透出一种干练的感觉，并露出一段纤细优美的脖颈。
此刻她的眼睛盛满了委屈和倔强，像蒙上了一层水汽的琉璃，让人心头莫名一揪。
她的气质很干净，带着一种与这嘈杂办公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简单的工装更是无法掩饰她的美丽。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到最角落的一个工位坐下。
我注意到她坐下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黄铜色的旧怀表。
“林先生是吧？久等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笑容热情的中年女人，应该就是刚才训人的王姐。从办公室走出来，朝我伸出手，“我是这儿的经理王丽。您是想咨询代理记账服务？”
我收回视线，起身与她握手：“你好王经理，林枫。想了解一下贵公司的服务内容和费用。”
“没问题没问题！这边请！”王丽热情地将我引回她的办公室，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语气专业又带着点自夸。
我一边听着，一边分神留意着外面角落那个叫顾晚舟的女孩。
她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但速度不快，时不时停下来，拿起那个旧怀表看一眼，像是在计算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才的委屈已经暂时被抛到了一边。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她的侧脸上，立体的五官搭配更是美到让人恨不得多看几眼。
“……所以林先生您放心，我们信达的服务绝对是行业顶尖的！尤其是税务筹划这块，经验丰富，帮您合理避税，省下的钱可不止这点服务费！”
王丽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目光再次落在那角落里安静的女孩身上。她似乎解决了难题，眉头舒展开来，轻轻舒了口气。
然后习惯性地又拿起那个旧怀表，指尖在表盖上轻轻摩挲着，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王经理介绍得很详细，”我收回目光，看着王丽，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小问题。刚才在外面，好像听到您这边有位……顾会计？在开票上有点小问题？”
王丽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带着明显的轻蔑：“哦，你说小顾啊？新来的，笨得很！做事死板，一点不会变通！让她开个票都能出错，还得我给她擦屁股！林先生您放心，您的业务我们肯定安排最有经验的老师负责，不会让这种新人碰的！”
“是吗？”我笑了笑，没有接她贬低的话茬，反而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做事认真、遵守规则，未必是坏事。财务工作，严谨点总没错。”
王丽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堆起笑容：“是是是，林先生说的是。不过太死板也不行嘛，客户是上帝……”
“这样吧，”我打断她，“资料我留一份，费用我了解了。我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我站起身。
“好的好的！随时欢迎林先生！”王丽连忙起身相送。
走出办公室，我刻意放缓脚步。
经过顾晚舟的工位时，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像是在模拟打算盘的动作，嘴唇还无声地翕动。
那份认真到近乎执拗的劲头，和她那双清亮专注的眼睛，莫名地印在了我脑海里。
我走出“信达财务”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拿出笔记本，翻看着刚才记下的信息。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比较着王丽的圆滑世故和顾晚舟那份笨拙的认真。
也许……创业初期，一个死磕规则、眼里只有数字的“算盘精”，比一个“经验丰富”的“变通高手”，更让人安心？
尤其当这个“算盘精”，还有一双清澈得像能看透账目的眼睛时。
苏清月说，这里只是一个空壳。现在，壳有了。该填进去的“血肉”，似乎也隐约看到了第一丝轮廓。
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新建了一个名字：顾晚舟（信达财务）。也许，该找个机会，单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