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铁皮文件柜,那点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却压不住他心底一阵阵往外冒的寒气。
垃圾桶里那撮灰白色的粉末,像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代价……
付不起……
林薇最后那句话,和她那双深不见底、结着薄冰的眼睛,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这弹弓的邪门,知道它会带来这种可怕的、无法理解的“代价”!
那枚校牌……那撮像是骨灰的玩意儿……
王强猛地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垃圾桶边,手忙脚乱地将里面那几个干净的废纸团掏出来,胡乱盖在那撮灰白粉末上,直到一点都看不见了,才脱力地瘫坐回去,大口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万米。
不行。
这玩意儿不能留了!
这是个祸害!是个吸人命的鬼东西!
他眼神发直地看向书桌上那个旧铁盒,里面装着那把看似无害的木头弹弓。
得把它扔了!扔得越远越好!扔进河里!扔进炼钢炉!把它彻底毁掉!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占据了他整个脑子。
对!扔了它!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高中生王强,虽然废柴,但至少不会害人,不会弄出这种吓死人的鬼东西!
一股巨大的恐慌催生出的勇气支撑着他。他猛地爬起来,一把抓过那个铁盒,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死死攥在手里,拉开办公室门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放学后的教学楼安静得吓人,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啪嗒、啪嗒,像是敲在坟地上的鼓点。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扔了它!马上!立刻!
冲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雨前的土腥气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却觉得那股缠在脖子上的冰冷气息稍微松了点。
去哪扔?
后街那个臭水沟?不行,太近,说不定能被找到。
护城河!对,护城河!扔进去,让淤泥把它埋了,永远不见天日!
他攥紧了铁盒,发足狂奔,朝着记忆里护城河的方向。书包在背后疯狂拍打,他也顾不上。
街上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也浑然不觉。32岁的灵魂在18岁的身体里尖叫着,只想摆脱这个附着上来的噩梦。
护城河就在前面了,浑浊的河水慢吞吞地流淌着,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河边杂草丛生,几乎没什么人。
王强喘着粗气跑到河边,四下张望,确定没人注意他。
他颤抖着手,打开铁盒,拿出那把弹弓。
木头柄,皮筋,皮兜。
就这玩意儿?就这玩意儿差点让他……让他……
他不敢再想,手臂猛地抡圆了,用尽全身力气,就要把它扔进河中心!
就在脱手的前一秒——
“你确定要扔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王强浑身猛地一僵,抡到一半的手臂硬生生顿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秒。
他极其缓慢地、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一格一格地转过身。
林薇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傍晚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举在半空、准备扔弹弓的手。
她什么时候跟来的?!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王强像是被当场捉赃的贼,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里的弹弓变得滚烫,烫得他几乎拿不住。
“扔了它,”林薇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一字一字,清晰地砸进王强耳朵里,“‘代价’也不会消失。”
王强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你什么意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王强,投向那浑浊缓慢的护城河水,眼神有些空茫,像是透过河水,看到了别的什么更遥远的东西。
“它选中了你。”她轻轻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扔不掉,也毁不掉。”
“选中我?凭什么选中我?!”王强压抑的恐惧和混乱瞬间找到了出口,变成了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那代价又是什么?!那粉末……那校牌……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牙齿咯咯打颤。
林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那是‘时间’。”她说。
时间?
王强愣住。
“它转换一切,掠夺一切,依附的……都是‘时间’。”林薇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像是在背诵一条枯燥的定理,“物体的时间,生命的……时间。”
生命的……时间?
王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所以……那撮粉末……
所以林薇的校牌会以那种方式出现……
所以她说……代价付不起……
他猛地看向自己手里这把弹弓,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这玩意儿……它在偷时间?!偷别人的时间?!
“为……为什么是我?”王强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哭腔,“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林薇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久到王强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因为只有你……”
“……能在那个时候,被它‘杀死’,又‘回来’。”
王强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个炸弹炸开了。
刑场……弹弓……死刑……重生……
所有碎片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串成了一条冰冷粘滑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他的重生……这弹弓的出现……甚至他上辈子那离谱的死刑方式……
都是……安排好的?
他被选中,只因为他是那个唯一的、合适的……容器?祭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扶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才站稳。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地盯着林薇,“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薇却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忽然越过王强,看向他身后的护城河对岸,那片废弃的旧厂房。
她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
“他们来了。”
她忽然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急促。
王强一愣,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
河对岸,废弃厂房的阴影深处,空无一人,只有几扇破窗户像黑窟窿一样张着。
“谁?谁来了?”王强茫然地转回头。
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他面前的林薇,不见了。
就像她出现时一样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
傍晚的风吹过河岸,杂草簌簌作响,远处传来城市的模糊噪音。
只有他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扔不掉的、诅咒般的弹弓。
和一句没头没尾的——
他们来了。
王强猛地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环顾四周。
空荡荡的河岸,暮色四合,寂静得可怕。
“他们”……
林薇警告过他的,“他们”……
一股冰冷的、被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