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膝盖还压着祭坛的裂纹,手里的归墟剑嗡鸣不止。赵无锋的呼吸贴在我臂弯下,一缕金血顺着他的嘴角滑到我手背上,温的,不像死人。
外面那群玩意儿还在撞。
蛇头驼身的、鹰翅人脸的,全像从地缝里挤出来的烂肉,眼珠子里嵌着碎琉璃,滴滴答答往下淌黑浆。它们扑上来的时候,剑意护罩“咚”地一震,像有人拿锤子砸当铺的门板。
“再来。”我说。
话音刚落,一只牛角蜘蛛肚的怪物猛地撞在光壁上,八条腿抽搐两下,眼里的琉璃片“啪”地炸开,黑浆溅了一地。
可它倒了,还有三只顶上来。
归墟剑的金光开始发虚,像是油尽的灯芯。我知道撑不了多久——这把剑不是给我拿来当盾牌使的,它是斩因果的,不是挡野狗的。
赵无锋咳了一声,嗓子里滚出点血沫:“你……还能动?”
“能。”我抹了把脸,“就是懒得动。”
他扯了下嘴角,没力气笑出来。
我低头看他,发现他锁骨下的暗红印记和我左耳后的胎记正在同步跳动,像两颗被同一根线牵着的心脏。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昨夜斩妖将时,一刀劈进它咽喉,妖血喷了我一脸,顺手抹了把账本封面,茶渍混着黑血,干得像块老酱饼。
现在那本账本正塞在我腰带里,边角卷着,纸页泛黄,还沾着半片桃酥渣。
我忽然笑了。
“你说我只会算铜板?”我抽出账本,指尖划过最后一页那道暗红血痕,“今天这本,记的是你们的死期。”
话落,我扬手一抛。
账本在空中翻了个身,纸页哗啦作响,每一页都浮起一道符文,像是师父当年写在糖葫芦签子上的赊账标记。
可这次不一样。
纸页飞旋而出,化作数十道银光锁链,直奔那只九头蛇傀儡——它正张着九张嘴往我们这边爬,每张嘴里都叼着一根红绳铜铃。
锁链精准缠住每一颗头颅,“咔”地一声扣死。
巨兽嘶吼,脖子乱甩,可那些锁链越收越紧,竟将它硬生生钉在地上,连尾巴都抽不动了。
夜无痕站在祭坛高处,银发狂舞,右眼的琉璃瞳闪得像快碎的灯笼。
“区区账本,也敢断我因果?”他怒吼,挥手又召出一群凶兽,全是些长着人脸的蜈蚣、背生蝠翼的蝎子,密密麻麻扑来。
锁链开始崩断。
第一根崩的是缠住蛇颈中间那条,第二根是左边第三头,紧接着,整片光网都在颤。
我知道再这么下去,账本得被撕成纸屑。
可就在这时,苏红袖踉跄一步,九尾猛地一抖,颈间玉坠“啪”地爆裂,一片金光射出,不偏不倚,打在半空中的账本封皮上。
账本一顿。
然后,缓缓合拢,又重新翻开。
这一次,封面浮现出几行字:
**善者记其功,恶者录其罪,执笔者,即裁决者。**
赵无锋猛地抬头,眼神一震。
“这不是账本……”他声音沙哑,“是师父的‘因果簿’!”
他竟抬手一抓,将账本拽回手中。指尖抚过那行字,整本书突然亮起,符文如活蛇般游走。
夜无痕的脸色变了。
他下意识抬手摸脸——那张一直维持孩童形态的半边脸,竟开始愈合,皮肤拉伸,骨骼重组,转眼间恢复成完整的面容。
可就在那一瞬,他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不!我不该完整的!”
原来这本账本,不只是记录,更是裁定。
夜无痕靠残缺维持记忆碎片,靠不完整延续执念。可一旦被因果簿照见真形,拼凑出完整的“他”,反而触发反噬。
账本自动脱手,一页页锁链倒卷而回,像无数条铁鞭抽向夜无痕。
他想逃,可双脚已被缠住。
锁链越收越紧,硬生生将他拖向祭坛边缘的地底裂缝。他挣扎着抓住石柱,指甲崩裂,嘴里还在喊:“你们会重蹈覆辙!你们根本不懂——”
话没说完,整个人被拽入黑暗。
裂缝闭合,只剩那串红绳铜铃滚落在地,叮当响了两声,熄了。
四周骤然安静。
所有凶兽傀儡僵在原地,眼里的琉璃片纷纷炸裂,黑浆从眼眶里流出来,像哭了一场。
然后,一只接一只,轰然倒地。
我喘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赵无锋伸手扶了我一把,手心全是汗。
“你早知道这是因果簿?”他问。
“不知道。”我摇头,“我就记得师父说过,记账要记清楚,别让人赖账。”
他苦笑:“所以他把九世轮回的债,全记在你这本破账上了?”
“不然呢?”我捡起地上的账本,拍了拍灰,“总不能让我拿算盘一个个敲吧?”
话音未落,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苏红袖跪坐在碎玉旁,手里捏着一片泛黄纸页。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空。
纸上是师父的笔迹:
**善恶同源,方为完整。**
风停了,祭坛上的灰尘都不再扬。
归墟剑垂在我身侧,剑身微震,像是在回应账本的气息。
我站直了些,把账本塞回腰带,顺手抹掉手上的妖血。
“师父。”我低声说,“这次我没躲。”
赵无锋靠着石柱,喘得厉害,但眼神清了。
“接下来呢?”他问。
“接下来?”我看了眼脚下裂缝,“先把账结了。”
我抬起脚,踩在那道刚刚吞噬夜无痕的缝隙上。
地面微微震动。
账本突然自己飞了出来,悬在我面前,一页页翻动,最后停在空白页。
一支无形的笔,开始写字。
第一个字落下时,七道锈剑虚影在祭坛四周浮现,剑尖齐齐指向天际。
赵无锋盯着那支看不见的笔,忽然说:“它在写你的名字。”
我看着空白页上渐渐成型的墨迹,笑了笑。
“不。”我说,“它在等我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