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桃花瓣还贴在肩头,我没去拂。
井口裂纹像蛛网铺开,三股力道在体内拉扯——怀里的断尺发烫,袖中葫芦轻颤,耳坠铜钱嗡鸣不止。它们都在催我下去,可这口井不是楼梯,是活的。刚才那声低吟不是风,是某种东西在下面翻身。
我抬手把断尺按在左耳铜钱上。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咬合。颅内翻滚的乱流猛地一收,疼得我牙根发酸,但神志稳住了。司徒明教过,算盘珠要对准槽位才打得响,魂魄也一样。
“你要见我?”我盯着井口,“那就别装神弄鬼。”
第七柄锈剑握得更紧,剑鞘上“归墟”二字浮着一层暗银光。我咬破指尖,血珠刚碰到铭文,整口井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幻觉。
井壁青苔簌簌掉落,裂纹里渗出铁锈味的热气。那血竟被剑鞘吸了进去,又顺着剑身往下淌,滴到地上时发出“滋”的一声,冒起一缕白烟。
“好大的脾气。”我冷笑,“不就是想认主?还得挑三拣四?”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一软。
我立马后撤半步,七柄锈剑同时震颤,插在铁架上的六柄竟自己跳了出来,在空中排成弧形。井口嗡鸣加剧,一股沉闷的压力从深处涌上来,压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腥气。
这不是欢迎仪式,是考验。
我蹲下身,把七柄剑依次插进井沿石缝,按北斗方位摆正。最后一柄放定,断尺自动飞出,悬在阵眼上方,星河纹路流转不息。
“账本夹页里那几句破词儿……”我闭眼默念,“‘血为引,心为钥,七剑归位,万邪退散’。”
念完睁开眼,掌心一划。
血顺着指缝流下,我一把将整只手掌按在中央剑鞘上。
“我姓陈!名无咎!”声音砸进井底,“谁说我不配持剑!谁说我不该提这一把破铁!”
轰——
地动山摇。
七柄剑齐齐爆发出刺目银光,锈迹如鳞片般剥落,露出底下蜿蜒的古老符文。那些字我不认识,可一看就懂:它们在叫我的名字。
井底传来长吟。
不是龙,也不是钟,是一种介于金属与血肉之间的震动,仿佛千年沉眠的巨兽睁开了眼。音波冲天而起,屋顶瓦片哗啦碎了一片,隔壁巷子的狗全叫了起来,又瞬间哑火。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还按在剑鞘上。
血快流干了,但我笑出了声。
“终于……轮到我出招了。”
银光渐敛,七柄剑静静立着,剑身清亮如秋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井口裂纹停止扩张,反倒缓缓收拢,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封住。那股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润的暖意,从井底缓缓升起。
然后,雾出来了。
不是寻常水汽,是带着星点的薄雾,一缕缕缠绕上升,在半空凝成一个人影。
青衫,戴半片琉璃镜,右眼藏着星河。
“司徒明?”我眯眼。
虚影晃了晃,声音断断续续:“……剑主……归位……倒计时……十五日……”
“你说什么?”我往前一步。
“莫去皇陵……先清因果……”他抬起手,指向我眉心,“你师父……没告诉你全部……但时间不多了……”
话没说完,身影开始崩解,星尘飘散。
我猛地抽出断尺,一刀割向掌心,把血甩进雾中。
“给我撑住!”
血珠撞上虚影,像火星溅进油锅。那青衫身形猛然一凝,星河右眼彻底亮起,整个人清晰了一瞬。
“记住!”他厉声喝,“十五日后,若你不立于三十三重天顶,七剑将反噬其主!届时不只是你,整个九幽大陆都会沦为归墟养料!”
说完,他抬手一推。
一道星光打入我胸口,我没躲。
轰的一声,记忆炸开——不是画面,是感觉:万年前某座高台上,七柄巨剑插地,一个穿黑袍的身影跪在中央,双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献给苍天。
那背影……有点像我。
等我回神,司徒明已化作点点星尘,落入井中。最后一点光沉下去时,井壁浮现一道极淡的符纹,转瞬隐没。
我站着没动。
十五日?归墟反噬?说得跟赶集似的。可我知道,这次不是吓唬人。刚才那一道星光,把我骨头缝里的懒劲儿全烧没了。
肩头花瓣还在。
我伸手捏住,轻轻一捻,焦边碎成灰,随风飘走。
这时,地面又是一震。
比刚才猛得多,院子墙皮簌簌掉落,屋檐砖瓦噼啪作响。我刚稳住身形,东面院墙轰然炸开,碎砖乱飞中,一道黑甲人影跃入。
赵无锋。
他半膝跪地,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青铜罗盘。那玩意儿在他掌心疯狂旋转,指针忽东忽西,最后“咔”地一声,死死钉在东方。
他抬头看我,满脸尘土,眼神却锐利得像刀。
“你做了什么?”他喘着粗气,“刚才那一震,整个青州的地脉都偏了三寸!我正在布防皇陵结界,罗盘突然失控,它现在只认一个方向——”
他举起罗盘,指针纹丝不动,直指东面。
“埋骨坑。”
我没答。
低头看了看满地锈屑,又望了眼古井。井口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只有七柄剑还插在原地,剑身清亮,倒映着天光。
我走过去,一把拔起第七柄剑,转身走向主屋。
赵无锋没拦我。
他在原地站了几息,忽然开口:“你不一样了。”
我脚步没停。
“以前你走路拖沓,像欠人钱。现在……像踩在刀尖上。”
我还是没回头。
推开主屋门,柜台上的账本还在,茶渍晕开一片。我把它翻开,取出朱砂笔,蘸了墨,悬在纸面。
笔尖微颤。
下一刻,我重重落下第一笔。
“二十年前的账,”我说,“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