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的脉搏跳到了第七下,我踩着那枚刻“明”字的算盘珠,右脚往前一寸,靴底传来轻微的震颤。这玩意儿在我嘴里含了三步,温热得像刚从司徒明手里接过的账本,上面还沾着他批注的朱砂。
“老规矩。”我吐出珠子,指尖一弹,它滚进袖口,“三步一停,踩慢的。”
黑液在两侧蠕动,像是听懂了人话,猛地收缩。下一瞬,幻象炸开——悬崖边,风卷着雪,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孩被推下万丈深渊,背后是老道士的背影,手中木剑滴着血。
我眨了眨眼。
不是第一次看这出戏了。可这次,幻象里的孩子回头看了我一眼。
眉心胎记发烫,归墟剑在背后嗡鸣一声,锈皮又剥落一片,露出底下暗金纹路。我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缺角铜钱,它正轻轻震动,像有人在远处敲算盘。
“别演了。”我咧嘴一笑,“我师父推我下去的时候,可没穿这么体面。”
幻象一滞。
黑液抽搐了一下,像是噎住的喉咙。我趁机往前跨出三步,踩在黏液跳动最缓的节点上,一步、两步、落地无声。身后那股拉扯心智的力道骤然松开。
司徒明站在我侧后方,琉璃镜映着前方通道,镜片后的星河纹路缓缓流转。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戒尺虚点我肩头,一道清凉扫过经脉。
“你早来过?”我扭头问他。
他点头:“三年前,师父失踪那天。”
“难怪这珠子会在这儿。”我拍拍袖子,“你还留了别的纪念品吗?比如请客吃饭的欠条?”
他没笑,只将琉璃镜转向右侧岩壁。那里原本光滑如墨,此刻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形如“无咎”二字交叉点。
“最后一段路,封死了。”他说,“金文反咒,触之即噬命。”
我走近几步,掌心血还在渗,顺着指尖往下滴。刚要伸手探那裂缝,归墟剑突然自行出鞘半尺,剑尖直指裂缝中心。
“它认得?”我挑眉。
司徒明沉默片刻,忽然摘下琉璃镜。
右眼暴露在幽光中,星河暴涌,如天河倒灌。镜面映出岩壁内部结构——无数金文缠绕成锁链状,层层包裹,唯独那道裂缝是唯一的破绽。
“我能打开。”他说,“代价是你看不见的。”
我没问什么代价。三年前他替我挡下冥狱火劫时,左臂就化过一次星尘。这次,恐怕不止。
“你要真散了,谁给我温酒?”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动:“账房死了,掌柜的自己烧。”
话音落,他挥臂成刃,左臂猛然爆发出刺目银光,整条手臂化作流光撞向裂缝!
轰——
岩壁炸裂,碎石飞溅,黑液如潮水般退开。通道尽头,一间密室显露出来,四壁绘满壁画,中央地面嵌着一方青铜基座,形状与归墟剑柄完全契合。
而司徒明,左肩以下尽数化为星尘飘散,身形变得半透明,仅靠残存剑意勉强维持人形。
“值吗?”我盯着他。
“你不该问。”他声音微弱,“你该记得——你不是继承者,你是源头。”
我没再说话,迈步走入密室。
脚踩上第一块地砖,壁画骤然亮起。
普通人只能看见山河崩裂、天地倾覆的末日景象。可我胎记剧痛,眼前画面一转——七柄巨剑悬于苍穹,齐齐斩向一团扭曲光影,那光影中浮现出无数面孔,有百姓、有妖魔、有仙神,最后凝成一双冷漠的眼睛。
天道碎片。
而在七剑之后,站着一个身影。玄色粗布短打,左耳垂悬着缺角铜钱,手持长剑,背对众生。
是我。
不,是老道士。
他的背影与我重合,动作一致,连握剑的角度都分毫不差。他斩出最后一剑时,天空裂开,一道血月下,他跪在祭坛前,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交到另一个自己手中。
年轻版的我接过孩子,低声问:“第九世,真的不能再回头?”
老道士摇头:“回头,你就不是无咎了。”
壁画静止。
我伸手触壁,胎记灼痛如烙铁,归墟剑猛然出鞘,剑柄猛撞我掌心旧伤,划开血口。精血顺剑脊流入壁画,整幅画面开始震颤。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声戒尺敲案。
笃。
由远及近,一声接一声,节奏与当年卯时晨训完全一致。三声过后,骤然放大,化作洪钟大吕,在颅骨内回荡:
“二十七年蛰伏,等的就是今日!”
我踉跄一步,单膝跪地,掌心血不断渗入归墟剑。剑身嗡鸣,锈皮大片剥落,暗金“咎”字浮现全貌,竟与壁画中七剑封印阵的核心符文同源。
视线模糊了一瞬。
我看见自己站在乱葬岗,襁褓中啼哭;看见老道士背着褡裢把我捡走,葫芦里黑水翻腾;看见他在当铺密室布下七重因果阵,每一道都写着我的名字;最后,他塞给我半块桃酥,说:“这次……要慢慢嚼。”
记忆如潮水冲刷识海。
归墟剑嵌入地面青铜基座,剑身吸收壁画能量,发出低沉共鸣。我的双眼开始泛起青铜色纹路,像是有古老铭文在瞳孔深处苏醒。
司徒明站在门口,只剩半边身子,声音几不可闻:“记住……你不是继承者,你是源头。”
我抬头看向最后一幅壁画。
角落处,有一行小字,极淡,几乎看不见:
“第九世,持剑者自斩其心,方可补天。”
话音未落,归墟剑突然剧烈震颤,剑柄反撞我胸口,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我低头,看见一滴血从鼻尖落下,砸在基座上,晕开成“无”字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