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那道“彻查”的旨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苏培盛亲自坐镇，慎刑司的掌刑太监如狼似虎，殿外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嚎与沉闷板子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为这冰冷压抑的偏殿更添了一层阴森鬼气。
雍正面色沉郁，独自坐在侧殿中央冰冷的椅子上。
安陵容侍立在一旁，半晌，她无声地挪近，纤纤玉指提起案上的瓷壶，为雍正沏了一杯茶。
茶汤浑浊，浮着几片粗糙的碎茶叶末，一看便是宫中最末等的份例。
雍正的目光落在茶盏上，那粗劣的茶末刺痛了他的眼，更无声地诉说着她在此处所受的委屈。
他眉头微蹙，抬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正对上她一双盈盈泪眼。
她贝齿轻咬下唇，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滚落，这副强忍哀戚的模样，比她放声痛哭更能击穿人心。
雍正他几乎是本能地放软了声音，拉过她的手：“容儿……朕来了，莫怕。”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泪水的闸门。
安陵容再也抑制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伏地哀泣：“皇上明鉴！臣妾与眉姐姐是被冤枉的！当日姐姐确实怀有身孕，何曾敢有半分不轨之心？求皇上还臣妾和姐姐一个清白！”
雍正看着她伏在地上颤抖的纤弱肩膀，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哭诉，心中那点怜惜迅速蔓延开来。
他想起了初入宫时的陵容，也曾是这般温顺怯懦、惹人怜爱。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亲自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只觉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雏鸟。
“好了，容儿。” 雍正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眼前的泪眼，与记忆中那个羞怯低头、歌声婉转的身影渐渐重叠。
那时的她，也曾用这样纯净又带着仰慕的目光望着自己。
“朕知道，你们受苦了。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苏培盛脚步沉重地进来，身后两个太监拖着一个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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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苏培盛躬身道，“正是这负责给储秀宫送饭的太监小德子，在今日的饭食中下了砒霜！”
苏培盛将两个物证置于桌面，是一包药丸和一张药方。
那小德子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脸上涕泪血污混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显然已受过重刑。
“说！”雍正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直刺人心，“谁指使你的？”
小德子挣扎着抬起头：“奴……奴才该死，是丽嫔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康禄海，是他……是他给了奴才砒霜，让奴才寻机下在沈答应的饭食里……”
苏培盛躬身，接着道：“据小德子交代，他原是伺候沈答应的，封宫时被遣散了出去，丽嫔又把他安排到膳房，专管送储秀宫的饭食。这小德子还供出，之前康禄海私下给了他一份藏珠散和一张藏珠散的药方。”
“药方？”雍正拨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苏培盛续道：“正是。康禄海命他将那张药方置于沈答应内殿的妆奁夹层之中，同时将那藏珠散下入沈答应的安胎药内，意图坐实沈答应假孕争宠的罪名！”
雍正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跪在地上的小德子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德子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那……那藏珠散，奴才确实领了，可是……可是柔常在监管储秀宫内外，实在太过森严，奴才……奴才根本找不到机会将毒药下到沈答应的饮食汤药里啊！”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为自己开脱：“奴才……奴才怕康禄海责罚，回去复命时……就谎称已经得手了！奴才只……只把那张药方……按康禄海说的……藏进了妆奁夹层里……奴才真的没有亲手谋害皇嗣！求皇上明鉴啊！”
安陵容听着小德子这番漏洞百出的供词，心中冷笑。
监管甚严是真，下不了手也是真。
可笑的是，小德子也没料到眉姐姐竟真有孕在身，反倒阴差阳错掩饰了他欺瞒康禄海的谎言。
至于那药方，恐怕你也没有放进内殿的机会！
那东西，本该是藏在从曹琴默袖子的！
雍正只见她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抢在帝王发怒前，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你胡说！” 她纤手指着小德子，指尖都在发颤，泪水终于滚落，“那药方分明不在妆奁里！它在寝殿角落的花架底下！我亲眼所见！”
她转向雍正，泪眼婆娑：“皇上！他连藏匿之处都说得不对！可见其言不尽不实！”
小德子眼神慌乱，语无伦次地改口：“对……对对对！奴才……奴才记错了！是花架底下！奴才该死，是花架底下……花架底下……”
雍正拨弄佛珠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匍匐在地的小德子完全笼罩。
“苏培盛。”
“奴才在！”
“即刻锁拿康禄海！严加审讯！朕要知道，这张药方，究竟是谁的手笔！”
“嗻！”苏培盛领命，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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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里，甄嬛紧紧握着眉庄的手，而眉庄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暗暗抚慰她，告诉她：没事。
眉庄并没有真的中毒。
那场惊心动魄的“中毒”戏码，不过是她们姐妹与温实初四人精密策划的一场豪赌。
砒霜是假，痛苦挣扎是演，但是那瞬间的恐慌却是千真万确。
雍正的仪仗走远，储秀宫又恢复了安静。
小德子也哀嚎着被拖下去审问。
安陵容缓缓起身后，才不动声色地摊开手心。
掌心不知何时攥了几颗“藏珠散”，乌溜溜的药丸蜷缩在掌纹里，不多不少，正好三颗。
她静静看向翊坤宫的方向，嘴角弯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冰冷如刃。
华妃……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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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离开时嘱咐过，将沈眉庄的一切养身、安胎事宜交由温实初负责。
隔间里弥漫着浓重而苦涩的药香，温实初亲自守在那咕嘟作响的药罐旁，凝神注视着炉火的明灭。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清瘦而专注的侧脸上。
眉庄悄然望向隔间那道背影。
这段时间一路走来，温实初也是她在这深宫绝境中，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光。
这次封宫禁足将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成为这深宫暗流中彼此信赖、休戚与共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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