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卡谷地的安全屋隐藏在连绵丘陵的阴影中,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屋内,气氛虽然不再像刚逃离叙利亚时那般濒临崩溃,却依旧凝重。伤口在愈合,但失去战友的痛楚和对未来的忧虑,如同山谷中终年不散的薄雾,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小林在为石头更换腿上的敷料,阿强靠墙坐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试图分析他们可能面临的追捕网络。陈剑和廖奎则对着一张摊开的中东地图,低声讨论着返回香港的可能路线,每一条都布满荆棘。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阿杰发出了隐蔽的信号——有车辆接近。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位置,武器悄无声息地握在手中,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向外望去。来的是一辆熟悉的、布满尘土的旧皮卡,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贝都因长老萨利赫。他孤身一人,穿着传统的长袍,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写满了疲惫与沧桑。
廖奎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亲自打开了安全屋隐蔽的入口。
萨利赫弯腰走了进来,目光迅速扫过屋内的情况,在看到石头腿上的绷带和陈剑额头的伤疤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首先表达了对牺牲战士的哀悼,用的是贝都因人古老的祷词。
“长老,感谢您冒险前来。”廖奎请他坐下,递过去一杯水。他知道,萨利赫此刻出现,绝不仅仅是来表示慰问。
萨利赫没有碰那杯水,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廖奎:“风暴并没有因为你们离开叙利亚而停息,我的朋友。相反,更大的漩涡正在形成。”他压低了声音,“我带来了两个消息,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都指向你和你们带来的那样‘东西’。”
他首先提及了“乌鸦”。
“一个自称‘乌鸦’的人找到了我。他说的俄语带着莫斯科的口音,但他能流利地使用我们的语言。”萨利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警惕,“他代表……北方的巨人(指苏联)。”
“乌鸦”提出的条件让安全屋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每月五吨,超高纯度蚀刻酸。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挣扎在技术封锁中的电子企业疯狂。不仅如此,对方还承诺,提供“绝对安全”的通道,护送他们以及他们携带的“任何物品”离开黎巴嫩,前往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而代价,仅仅是廖奎他们手中那份关于罗斯戴尔家族核走私的证据原件,以及未来在“国际场合”(暗示联合国)对此事保持沉默。
“他们承诺,交易达成,过去的冲突可以一笔勾销,罗斯戴尔家族的麻烦,他们也可以帮忙‘劝解’。”萨利赫复述着“乌鸦”的话,语气平缓,却让听者心惊肉跳。克格勃的手腕和“慷慨”,同样令人胆寒。
还没等众人从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提议中回过神来,萨利赫做了一个更隐蔽的动作。他借着整理袍袖的时机,将一张卷得极细、几乎看不见的纸条,塞到了廖奎手中。他的眼神传递着比“乌鸦”的提议更加严峻的警告。
廖奎不动声色地握紧纸条,直到萨利赫以“需要尽快回复‘乌鸦’”为由离开后,他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到屋角,小心地展开了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是用某种密写技术显现的,内容简短、冰冷,带着美国式的直接:
“第六舰队特遣队已获授权,必要时可使用致命武力清除‘不稳定因素’。建议:24小时内向戈兰高地以军哨所投降,可获‘安全’。”——知更鸟
“知更鸟”,一个典型的cIA线人代号。这条信息没有诱惑,只有赤裸裸的武力威慑和一条看似是生路,实则是将自己送入另一个虎口的“建议”。向以色列投降?且不说他们这群刚刚在叙利亚制造了巨大混乱、身份敏感的人会面临什么,仅仅是交出核证据和蚀刻酸后,他们自身还能有多少“安全”可言?
双面谍影,两个超级大国的触角,几乎在同一时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伸到了这个偏隅的安全屋,伸到了他们这群伤痕累累的幸存者面前。
安全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联的“慷慨”与美国的“警告”,像两把巨大的钳子,从左右两侧夹击而来。
“每月五吨……这足以让我们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技术掣肘!”阿强呼吸有些急促,作为技术人员,他太清楚这份资源的价值,“而且他们承诺安全护送!”
“安全?”陈剑冷笑一声,指着窗外,“克格勃的安全?别忘了‘乌鸦’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的行踪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不是秘密!这更像是吞并!拿了他们的东西,我们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他们的控制!而且,罗斯戴尔家族和苏联的关系暧昧不清,这说不定就是个更大的陷阱!”
“那美国人呢?”小林声音发颤,“第六舰队……致命武力……我们怎么可能对抗一支舰队?”
“向以色列投降更是自寻死路!”阿杰斩钉截铁,“我们刚炸了叙利亚的炼油厂,冲了他们的边境哨卡,以色列会怎么对待我们?关进秘密监狱都是最好的结局!”
是相信北极熊看似诱人实则可能致命的“拥抱”,还是畏惧山姆大叔冰冷的枪口与看似唯一的“生路”?
两条路,似乎都通往不同的深渊。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廖奎。他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纸条,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急速翻涌的思绪。他想起香港的妻儿,想起“振华电子”的困境,想起牺牲的战友,更想起贴身收藏的那份足以搅动世界风云的核证据。
屈服于一方,意味着彻底卷入两大阵营的角力,成为棋子,失去自主。而拒绝双方……他们有能力在两大情报巨头的夹缝中,杀出第三条路吗?
压力如同贝卡谷地夜晚的寒气,无声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抉择的时刻,已经到来。
萨利赫长老离开后,安全屋并未恢复平静,反而被一种更沉重、更尖锐的紧张感所取代。双面谍影带来的不仅是选择,更是迫在眉睫的危险。
“有眼睛。”一直守在观察孔旁的阿杰突然压低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他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众人心头一凛。陈剑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另一个隐蔽的缝隙后,向外望去。在远处山坡的乱石堆中,一点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那是望远镜或狙击镜的典型特征。更远处,谷地入口的公路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停了很久,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
“不是黎巴嫩政府的人,他们的车没那么好。”陈剑缩回头,脸色阴沉,“也不是叙利亚人的风格。看来,‘乌鸦’和‘知更鸟’不仅送了信,还派了‘问候卡’。”
外部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叙利亚政府军越过边境进行小规模追捕的可能性依然存在,而现在,又加上了两大情报机构的监视与逼迫。他们藏身的安全屋,此刻已如同风暴眼中脆弱的纸船,随时可能被撕碎。
“阿强,你怎么看?”廖奎将目光投向正在一台简陋的无线电监听设备前忙碌的技术专家。阿强的手臂还吊着,但眼神专注,额头上渗出汗珠。
“cIA的警告……‘第六舰队致命武力’,”阿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听起来很吓人,但仔细想想,更像是最后通牒式的恐吓。如果他们真的确定我们的位置并决定清除,以他们的能力,或许已经动手了,而不是给我们24小时去投降。这更像是在逼我们,要么乖乖去找以色列人,要么……在恐惧之下,倒向看起来更能提供保护的苏联人。”
阿杰接过话头,他的分析更偏向于战场直觉:“苏联人的条件太‘好’了,好到不真实。每月五吨蚀刻酸?这手笔大得离谱。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那份文件原件,更是想借此拿住我们的把柄,让我们彻底成为他们的资产。交了原件,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以后是清蒸还是红烧,全看‘乌鸦’先生的心情。”
两人的分析剥开了诱惑与威胁的外衣,露出了内里冰冷的逻辑: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放弃自主,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甚至可能被榨干价值后无情抛弃。
廖奎沉默地听着,走到房间角落,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却是他与系统空间内伴侣保持精神链接的微弱节点所在。他闭上双眼,努力集中精神,冰蓝色的气感在识海中微微荡漾,尝试构筑起那微弱却坚韧的桥梁。
香港,湾仔唐楼。
正在书房审阅“振华电子”最新财报的萧亚轩,以及刚结束一天律所实习、在卧室温习案例的谢亦菲,几乎是同时感到眉心微微一热,一股熟悉的、带着遥远距离感和紧迫感的意念波动传来。
没有清晰的语言,只有强烈的情感图像和决断的意志碎片——被监视的窒息感、两大势力的逼迫、苏联的诱惑、美国的威胁、以及廖奎那绝不屈从、要在夹缝中杀出血路的坚定信念。
萧亚轩放下文件,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繁华的街景,眼神锐利如刀。她通过那无形的链接,传递回冷静的分析与支持:“苏联不可信,美国是威胁。立足自身,利用矛盾,金蝉脱壳。”她强大的商业头脑瞬间转化为战略判断。
谢亦菲则感受到更深层的担忧,但她的回应充满了守护的韧性:“家里一切安好,我们等你。安全第一,东西其次。”嫩绿色的气感在她周身微微流转,带来安抚与坚定的力量。
短暂的链接很快因为距离和能量不稳而中断,但足够了。伴侣的意志与他的判断完全一致,这给了他最后的决心和底气。
廖奎睁开双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再无丝毫犹豫。他看向围拢过来的陈剑、阿杰、阿强、小林和勉强支撑着坐起的石头。
“我们都清楚,无论是北极熊的蜂蜜,还是山姆大叔的鞭子,都吃不得。”廖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一旦咬钩,就再也无法脱身。”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
“我们的核心目标,从未改变——将蚀刻酸和那份要命的文件,安全送回香港!这是黑豹和其他兄弟用命换来的,也是我们未来安身立命、打破封锁的根基!”
“所以,”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我们的策略是:不与任何一方完全绑定,利用他们之间的猜忌和矛盾,暗渡陈仓!”
“具体怎么做?”陈剑直接问道,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首先,不能让你们觉得我们吓破了胆,或者已经做出了选择。”廖奎思路清晰,“阿强,你想办法,用最低限度的、能被捕捉到的信号,发出一条模棱两可的求救信息,内容要显得我们走投无路,正在内部激烈争论。目标是让外面的‘眼睛’听到,让他们不确定我们的动向。”
“明白,制造混乱和不确定性。”阿强立刻领会。
“其次,”廖奎看向陈剑和阿杰,“我们需要一条‘明修栈道’的路线,吸引注意力。老陈,你和我,研究一下,有没有可能制造一个我们试图通过某种方式,比如海路,强行离开黎巴嫩的假象?动静要大,要逼真。”
“交给我。”陈剑点头,目光已经在地图上搜索起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暗度陈仓’。”廖奎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需要一条绝对隐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路线,将真正的‘货物’送出去。何先生在中东经营多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渠道。阿强,想办法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方式,联系何先生,说明我们的困境和计划核心,请求他动用‘幽灵’渠道,只负责运送货物,不与我们直接接触。”
“那我们呢?”小林问道,带着担忧。
“我们?”廖奎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我们是诱饵,也是最后的屏障。在货物安全离开之前,我们必须留在这里,吸引所有火力,陪这两位‘热心’的邻居,好好演一场戏!”
计划已定,风险巨大,但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主动权。危墙之下,他们不再是被动等待裁决的囚徒,而是要主动将这堵墙,变成他们金蝉脱壳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