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的囚室,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阴冷、黑暗,以及无休无止、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的剧痛。谢亦菲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断裂的手腕处即便经过了粗糙的包扎,依旧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伤口,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失血、饥饿、寒冷,以及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如同无形的枷锁,不断拖拽着她的意识,想要将她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高烧开始肆虐,让她时而浑身滚烫,时而如坠冰窖,意识在清醒与迷湖之间剧烈摇摆。
“不能睡……不能放弃……”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反复回响,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不肯熄灭。那是奎的嘱托,是亚轩的牵挂,是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是她们在香港那个家里共享的温暖时光。这些记忆的碎片,是她对抗这无边地狱的唯一武器。
她再次艰难地调动起那丝微弱的“气感滋养”。那缕细若游丝的暖流,在她近乎枯竭的体内艰难地游走,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顽强地汇聚在双腕那可怕的伤口周围。它无法治愈骨折,也无法消除剧痛,但它似乎在极力维持着伤口最基本的生机,减缓着坏死的进程,并与高烧和感染抗争,维系着她生命最底线的火种。
剧痛和虚弱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沉状态。但在偶尔获得的、短暂而珍贵的清醒间隙,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沦于绝望。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这间不足五平米的囚室。
墙壁是粗糙的、布满霉斑的混凝土,地面是坑洼不平、潮湿黏腻的水泥地。除了固定在墙上的那个冰冷钢环和缠绕在脚踝上的粗重铁链,这里空无一物。
不,并非完全空无一物。
在她右脚边不远处,靠近墙壁的缝隙里,嵌着一颗小石子。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表面粗糙,颜色与深色的地面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这颗小石子,成了她此刻全部世界的中心,成了她对抗精神崩溃的最后寄托。
一个念头,在她被高烧和痛苦折磨得几乎混沌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她要移动它!用她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意念扰动”能力,将它移动到墙边,并在那潮湿的墙上,留下一个标记,一个证明她存在过、抗争过的印记!
这个念头,给了她近乎荒谬的勇气和目标。
又一次短暂的清醒来临。她强迫自己集中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摒弃掉手腕处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疼痛干扰,将全部的意识,如同聚焦的透镜般,锁定在那颗小小的石子上。
“动……起来……”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额头上青筋暴露,冷汗混合着污渍从鬓角滑落。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那颗石子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纹丝不动。精神力的过度集中,反而加剧了头痛和眩晕,让她几欲呕吐。
她没有放弃。一次,两次,十次……在每一次意识稍微清明的片刻,她就重复这看似徒劳的努力。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过载的发动机,在濒临爆碎的边缘疯狂运转,榨取着最后一丝能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掏空,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
那颗紧贴着地面的小石子,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下颤抖,微弱得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丝火星,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精神一振,不顾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和更加汹涌的剧痛,再次凝聚起更加纯粹、更加专注的意念。
“动……过去……到墙边……”
这一次,石子不再是颤抖,而是开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地质变迁般的速度,开始在地面上摩擦、移动!每移动一毫米,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和浅薄,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这个过程漫长而残酷。她中断了无数次,又挣扎着重新开始。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湿痕。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后,那颗小小的石子,触碰到了冰冷潮湿的墙壁。
完成了第一步,谢亦菲几乎虚脱,但眼中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光芒。接下来,是更艰难的一步——刻下符号。
她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符号——一个指向斜上方的箭头“↑”。这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脱离,代表着她们一家终将团聚的方向。
她再次集中意念,操控着石子最尖锐的一个角,抵在相对松软的霉斑墙面上。这比平移更加困难,需要更精微的控制力。她小心翼翼地“握”着这颗无形的“刻刀”,开始用力。
石子在墙面上划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囚室里,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粉末簌簌落下,一个歪歪扭扭、浅澹得几乎看不清的刻痕,开始一点点地出现在墙上。
每一笔,都消耗着她巨大的精神和体力。她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全靠那“气感滋养”勉强吊住最后一口气。
当那个简陋却无比坚定的箭头符号,最终完整地出现在墙壁上时,谢亦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侧着头,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自己用意志和生命刻下的符号上。尽管虚弱到了极点,尽管身体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但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代表着胜利与希望的笑容。
她做到了。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中,她留下了不屈的印记。
这个简陋的箭头,是她与命运抗争的宣言,是她留给可能到来的救援者的路标,更是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最坚实的精神支柱。
囚徒的身体被禁锢,但意志,已刺破这沉重的地狱,指向了渺茫却存在的……光。
六月二十八日,夜。莱茵兰-普法尔茨州的天空被浓密的乌云笼罩,星月无光,正是潜行的最佳掩护。废弃的“黑森林工坊”化工厂如同一个蛰伏在丘陵与林地间的钢铁巨兽,在深沉的夜色中沉默着,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工厂外围,密林深处。几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廖奎亲自带队,成员包括狙击手阿杰、“暗影”队长“山猫”以及一名擅长渗透侦察的内地特种兵“幽灵”。他们身着深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装备着微光夜视仪,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靠近猎物的巢穴。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烂树叶和远处工厂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锈蚀金属混合气味。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不知名夜枭的啼叫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反而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寂。
廖奎打了个手势,队伍在一处能够俯瞰工厂主要入口和部分内部区域的制高点悄然停下,借助茂密的灌木丛完美隐藏了身形。
“山猫,建立外围观察点。阿杰,寻找最佳狙击位,标注所有可能的敌方狙击点和重火力点。‘幽灵’,跟我继续向前渗透五十米,抵近侦察。”廖奎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
“明白。”
“收到。”
队员们立刻行动,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各司其职。阿杰如同狸猫般消失在侧翼的岩石后,“山猫”则架起高倍率微光望远镜和被动式声音探测器,开始系统地扫描工厂外围。
廖奎则带着“幽灵”,利用地形和阴影,如同液体般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滑动,一直潜行到距离工厂锈蚀铁丝网围墙仅三十米左右的一处洼地。这里视野更好,能更清晰地看到工厂内部纵横交错的管道、沉默的厂房和那些黑洞洞的窗口。
廖奎匍匐在地,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没有依赖肉眼,而是将意识沉入【桃源仙境】,并将那玄妙的空间感知能力,如同无形的雷达波,向眼前的工厂区域极限扩展。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尝试。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工厂内部存在着多处明显的、带着敌意与危险气息的“能量聚集点”——那是埋伏的枪手,他们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收敛着气息,却掩盖不住那股冰冷的杀意。这些能量点分布在各处制高点和关键通道口,形成了一个交叉火力网。
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艰难地渗透着厚重的混凝土墙壁和金属结构。在工厂深处,靠近中心区域的位置,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反应!那反应是如此孱弱,带着痛苦与挣扎的波动,如同风中残烛。
“菲菲……”廖奎的心脏勐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确定那就是谢亦菲!她还活着!但这生命气息的微弱程度,让他心中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试图锁定具体位置,但那感应太过微弱和模湖,被厚重的建筑结构和距离严重衰减,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哪个房间。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感知。除了伏兵和那微弱的生命反应,他还“看”到了几处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点,似乎是……爆炸物预设点?对方果然做了两手准备。
睁开眼,廖奎的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他低声对身边的“幽灵”说道:“记录:A区(东侧办公楼)三楼窗口,至少两个火力点;b区(主厂房)顶部平台,疑似重机枪或狙击位;c区(原料仓库)侧门内,有人员活动迹象。中心区域,生命信号微弱,无法精确定位。”
“幽灵”默默点头,迅速在战术平板上标记。
与此同时,阿杰和“山猫”的信息也陆续传回。
“老板,‘山猫’报告,确认正门入口通道,长约八十米,两侧被厂房和高塔夹峙,无遮蔽物,典型的‘死亡走廊’。建议突击时绝对避开。”
“阿杰报告,已锁定四处最佳狙击位,同时发现三处疑似敌方狙击点。另外,在b区厂房侧面,观察到RpG发射管的反光,重复,确认敌方有火箭筒。”
所有情报汇总,勾勒出一幅严峻的图景:工厂内部戒备森严,伏兵重重,火力强大,且地形极其不利。那条“死亡走廊”更是如同吞噬生命的巨口。
侦察小组在获取足够信息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返回临时指挥点(一处更靠近前沿、经过伪装的移动厢式货车内),廖奎立刻召集所有核心队员。
摊开最新的、根据侦察结果修正的工厂平面图,廖奎的目光锐利如刀。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他开门见山,“敌方火力配置包括狙击步枪、自动武器,已确认有RpG。内部埋伏点众多,且预设了爆炸物。最关键的是,正门通道是‘死亡走廊’,强攻等于自杀。”
他手指点在图纸上,开始微调作战计划。
“A计划(交易突袭)基本废弃。对方不可能在如此险要之地进行真正交易,那很可能也是个陷阱。”
“b计划(追踪拦截)可能性提升。但我们不能完全被动。”
“现在,重点执行c计划(强攻)的优化版,但绝非蛮干。”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划出几条新的路线。
“突击组,放弃正门。‘幽灵’小组,负责从西侧废弃管道区渗透,那里防守相对薄弱,利用夜视和消音武器清除沿途哨兵,开辟内部通道。”
“内地分队主力,紧随‘幽灵’小组,一旦通道打开,立刻突入,直插中心区域,根据我感知到的大致方位,搜索并营救目标。”
“‘暗影’小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东侧和北侧制造佯攻,吸引和牵制敌方火力,尤其是压制已确认的狙击点和RpG位。另一组,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突击组或应对突发情况。”
“阿杰,你的狙击组,占据我标定的这处制高点。你的任务,不是狙杀普通士兵,而是优先敲掉敌方指挥官、狙击手、以及RpG操作手!为突击组扫清最大障碍!”
“陈剑,你的爆破组,任务变更。不再以破障为主,而是准备在敌方可能引爆预设炸药时,进行定向爆破,阻断其引爆线路,或者在我们撤离时,制造混乱和障碍。”
“通讯保持绝对畅通。各小组按照修正后的路线和任务行动。遇到重火力,不要硬冲,立刻呼叫阿杰或爆破组支援。救到人后,按预定路线二撤离,预备队负责断后!”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考虑到了侦察到的几乎所有细节,将强攻的风险尽可能降低,并赋予了各小组高度的自主权和明确的支援流程。
“最后强调,”廖奎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敌方有RpG,一旦发现,必须在对方发射前优先清除!所有人员,注意规避爆炸物。行动!”
“明白!”
“收到!”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队员们眼中只有冰冷的战意和对任务的绝对专注。交易前夜,猎手们已经磨利了爪牙,看清了猎场的险恶,调整好了攻击的角度。只待黎明(或约定的交易时间)到来,或者,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率先发起致命的雷霆一击!
欧陆的暗夜,杀机已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