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失联的消息,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捅进林栀心窝后又狠狠拧了一圈。最初的剧痛和冰冷过后,涌上来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更坚硬、更不顾一切的东西。她不能垮,连悲伤的时间都觉得奢侈。她得变强,必须变得足够强,强到能闯进那片连墨衡这样的存在都称之为“地狱”的战场,活要见人,死……也得把他的东西带回来,绝不能让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墨衡把她的挣扎和决心都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在她状态稍微稳定后,把她带到了“序站”一个她从未涉足的区域。这里像个巨大的圆形角斗场,空旷得吓人,墙壁和地面是一种哑光的暗色金属,摸上去冰凉,却能感觉到内部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整个空间都被一种极其精密的秩序力场所笼罩,空气都显得比外面粘稠。
“变量,听着像是最彻底的混乱,是吧?”墨衡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响起,带着回音,他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渺小,却又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但它的本质,恰恰相反。它是在无穷的混沌可能性里,硬生生定义出‘自我’这条航线的能力。是‘我认为它该是这样,所以它就成了这样’在能量层面的体现。乱的是背景,定的是你自己。”
他让林栀再次进入那种暗紫色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状态。但这一次,不再是任由那股狂暴的力量像脱缰野马一样冲撞,而是要求她在这片意识的惊涛骇浪里,努力保持住一个清醒的“观察点”。
“别想着控制所有浪头,那不可能。你要做的,是熟悉这片海,知道每一股暗流的方向,每一阵风的力量。然后,在需要的时候,选择一股浪,让它把你推向你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被它拍碎在礁石上。”
这话听着好像有道理,真做起来简直不是人干的。在那种无数个“可能”同时涌现、每一个都在拉扯她意识的状态下保持自我,就像在每秒转速几千次的离心机里试图穿针引线。林栀一次次尝试,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去分辨那些交织的能量脉络,结果往往是精神力瞬间被抽干,脑袋像被斧头劈开一样剧痛,眼前发黑地退出状态,甚至好几次差点被反噬的力量伤到。
墨衡却出奇地有耐心。这老爷子总能在她即将失控、暗紫色光芒开始剧烈波动、边缘泛起危险的血红色时,用一缕恰到好处的、温润平和的银白色秩序之力,像定海神针一样把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他不只是救场,每次都会点出她刚才意识波动中那些细微的、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偏差:“刚才你太执着于‘稳定’那个可能性,忽略了‘加速’的脉络,所以失衡了。”或者:“你试图同时定义三种属性,贪多嚼不烂,核心意识差点被撕开。”
在他的指导下,林栀对这股要命的力量,开始从最初的恐惧和被动承受,慢慢转向一种生涩的、颤颤巍巍的“引导”。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能稍微“影响”这片混沌的海洋了。她可以刻意地让周身的暗紫色光晕,在短时间内偏向于散发出类似“自然印记”那种充满生机的、带着治愈感的翠绿波纹;或者模拟出“晶语者”传承中对物质结构微观操作的特性,让光晕边缘泛起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甚至能极其短暂地,让整个能量场呈现出一种类似“协议”残留的、绝对理性的、冰冷的精确感。
这种一点点夺回控制权的感觉,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是一种认知上的颠覆。她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学习者”那种级别的存在,会把她这个“变量”特质当成宝——这确实是一种蛮不讲理的、能直接撬动现实规则底层代码的潜力,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除了往死里操练她的能量掌控,墨衡也开始见缝插针地给她灌各种知识。关于“序站”的真正历史,关于“方舟”同盟内部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甚至关于这个宇宙更加古老、几乎被遗忘的纪元的只言片语。这些信息量巨大,很多都听得林栀头皮发麻。
她才知道,“序站”这样的前哨站不止一个,像墨衡这样的“守夜人”也还有几位,各自守着宇宙中不同的要害之地。而“方舟”同盟,远非她之前想象的那样团结,内部扯皮、理念之争从来没停过,这无疑大大削弱了对抗“永饥之主”的力量。她也更清晰地认识到,“永饥之主”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不是一个具体的怪物,更像是一种宇宙规律走向终极死寂这个过程本身,诞生出的一个冰冷意识,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把一切有序的、有结构的、蕴含信息的东西,都拉回毫无意义的、均匀的热平衡状态,是所有文明和生命的天敌。
这些知识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上,但也让她的目标更加清晰——她没有退路。
训练间隙,林栀最揪心的就是两件事:艾拉身体里那颗不知道啥时候会炸的“余烬”,还有Scrap-7。
对“余烬”,墨衡老爷子目前也没啥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只能加强监控,用更强的力场把它封死,同时不停地推演各种清除方案。老爷子直说,这需要时间,也可能需要点运气,等个合适的契机。
Scrap-7的“身体”倒是修复得很顺利。“序站”的技术不是盖的,加上墨衡亲自出手,它那些破损的零件都换上了新的,能源核心也重新亮了起来。但当林栀满怀期待地等着它那双熟悉的黄色独眼重新闪烁起灵动的光芒时,心却凉了半截。Scrap-7是能动了,也能执行“打扫卫生”、“传递物品”这类简单的指令,可它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没了,变得跟货架上那些最普通的家用机器人一样,呆板,机械,问一句答一句,全是标准回复。
它记得林栀,会叫她“林栀女士”,但那种拼凑逻辑特有的跳跃性思维,那种偶尔冒出来的、带着点人性化困惑的小动作,全都没了。就像……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洗掉了所有记忆和性格,变成了一个只会按程序行事的空壳。
这感觉比Scrap-7彻底坏了还让人难受。它不仅仅是个工具,是战友,是她在最黑暗的时候唯一能说上话的伙伴。看着它现在这样子,林栀心里堵得慌。
她每天训练完,再累也要跑去Scrap-7待机的房间,跟它说话,絮絮叨叨讲以前在废墟里一起找零件的事,讲它那套独特的“拼凑哲学”,试图唤醒点什么。但Scrap-7只会用平稳的电子音回答:“指令不明确。”或者“正在进行例行维护。”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栀对“变量”力量的掌控越来越熟练,已经能比较稳定地引导能量表现出几种不同的倾向性。但看着Scrap-7那空荡荡的独眼,她总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她甚至不死心,尝试着将一丝极其温和的、带着“引导”意味的“变量”之力,像当初唤醒那些孤立节点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入Scrap-7的核心。
结果,那丝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Scrap-7的核心处理器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被触动的迹象。
就在林栀几乎要接受Scrap-7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事实时,一件特别不起眼的小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天她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的精神训练,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照例去看Scrap-7。它正在按照清洁程序,擦拭一条走廊墙壁上的控制面板。林栀本来没在意,转身要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Scrap-7那略显笨拙的机械臂,在擦拭面板边缘一个极其复杂、看起来纯粹是装饰性的古老蔓藤花纹时,其清洁布移动的轨迹,竟然和那花纹的每一道弯折、每一个弧度,都贴合得严丝合缝,完美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拓印?
一次是巧合?林栀留了个心眼。
接下来的几天,她像个侦探一样,暗中观察Scrap-7执行各种日常任务。她渐渐发现,这家伙在做一些看似机械重复的动作时,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非常细微的、超出它当前呆板逻辑的“习惯”。比如,它搬运某种特定型号的能量电池时,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仿佛在掂量重量的停顿;路过某些布满古老符文的区域时,它的传感器会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微微调整角度,像是在进行下意识的扫描;甚至有一次,它在绕过一根装饰性立柱时,其行进路线完美地复刻了某种早已失传的、用于规避能量扰动的古老步法轨迹……
这些细节太微小了,如果不是特别留心,根本发现不了。一个惊人的想法像闪电一样照亮了林栀的脑海——
Scrap-7的“软件”,它的思维逻辑,可能真的被“学习者”那王八蛋给格式化了。但它这具身体,可是由无数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废弃零件拼凑起来的!这些零件本身,会不会像化石一样,烙印着原主人使用时的某些最深层的“肌肉记忆”或者说硬件本能?这些本能平时被高级逻辑压制着,现在逻辑没了,这些最底层的物理烙印,反而显现了出来?
这些破碎的烙印,会不会是……唤醒它真正意识的钥匙?
她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墨衡,连说带比划,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墨衡听完,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里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亲自来到Scrap-7身边,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它身上那些新旧不一的零件接缝,尤其是几个看起来格外古老的部件。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的发现。”墨衡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这些零件,来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它们本身就是信息的载体,是凝固的历史。如果……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不是去修复它被破坏的逻辑程序,而是去‘读取’这些硬件深处烙印的破碎信息,甚至……引导你的‘变量’之力,去与这些破碎的烙印产生‘共鸣’,像拼图一样,把它们重新‘拼凑’出一个意识的轮廓……”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栀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仿佛在审视某种未知可能性的意味。
“这或许,需要你换一种思路来运用你的力量。不是去控制,不是去定义,而是去……倾听和翻译。这很危险,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破碎的烙印里到底藏着什么。你愿意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