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余烬与新风
风蚀隘的夕阳将赵昆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新填补的夯土墙上。他独自走在隘墙顶部，脚下的泥土还带着未干透的潮湿气息，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墙外远处，士兵们仍在沉默地清理战场，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忙碌着，将折断的箭矢、破损的盾牌和变形的刀枪分门别类地归拢。更远处伤兵营的方向，随风传来压抑的呻吟声，时断时续。
他在一架被罗刹人“地狱火”雷彻底炸毁的“旋风炮”残骸前停下脚步。焦黑的木料与扭曲断裂的金属炮管狰狞地纠缠在一起，只有基座部分还依稀保留着原来的形状。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抹过炮身一处被弹片撕裂的深凹，边缘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副将踩着夯土，脚步声沉闷地靠近。“将军，”他声音有些沙哑，“初步清点完了。隘口守住了，但……阵亡七百三十一人，重伤失去战力的，两百零三。箭矢库存耗去七成，火炮用的精制火药，也只剩不到三日的量。”他顿了顿，补充道，“罗刹人留下的那些能爆炸的铁壳雷，按您的命令，都已移往后山那座干燥的岩洞，派了双倍岗哨，日夜轮守。从工匠营找来的两个老手正在外面研究，还没敢动手拆解。”
赵昆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堆残骸上，仿佛要从中看出罗刹人工匠的手艺。“告诉他们，不急。保命是第一位的。先看，用手掂量，用眼睛记，琢磨透了再说不迟。”他站起身，拍了拍沾上黑灰的手掌，“瓦西里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斥候半个时辰前回报，罗刹残部退到野狼谷就停下了，正在谷口伐木立寨，挖掘壕沟，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们长期对峙。”副将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京营来的那位王参将，似乎对上次战斗中，您将他麾下人马布置在侧翼充当诱饵……私下里有些议论。”
赵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是来戍边打仗的，不是来京城阅兵的。风蚀隘的仗怎么打，我说了算。若有不忿，让他写奏章，直接递到兵部，递到御前。”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副将，“阵亡弟兄的名册，姓名、籍贯、所属编队，尽快核实清楚，不得有误。抚恤银按最高标准发放，派人加急送回他们老家，交到亲人手上，一分一厘都不能耽搁，也不能少。”他的语气加重，“告诉所有还活着的，仗，只是暂时告一段落，远没到卸甲归田的时候。罗刹人在野狼谷喘气，就是在磨牙。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些，别让敌人钻了空子！”
“明白！”副将肃然应道。
赵昆最后望了一眼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戈壁荒原，转身，踩着坚实的夯土阶梯，一步步走下隘墙。胜利的余温尚在，但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逼退了饿狼的一次扑击。接下来，他需要更多的兵员补充损耗，需要源源不断的箭矢和火药，需要尽快摸清罗刹人那些威力惊人的新式火器的底细。他大步走向中军大帐，掀开厚重的毡帘，帐内，巨大的西北舆图早已铺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无声地诉说着这条漫长防线上，每一处可能再起烽烟的险要。余烬未冷，新的风，已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悄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