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站在院中,看着眼前这如同流水般涌入的箱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
她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干练,指挥着青黛青绿和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忙活了整整小半天,才将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聘礼逐一清点、核对、登记造册,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入她院中那个原本空荡荡、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的私库。
看着原本空旷的库房瞬间被各色箱笼填满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樟木、丝绸和淡淡墨香混合的、属于财富的特殊气息。
程妍走到最里侧,打开一个沉实的紫檀木匣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田庄地契和厚厚一叠银票。
她冰凉的指尖抚过那些承载着土地与金钱力量的纸张,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以及一种近乎眩晕的、属于“暴富”的狂喜,如同暖流般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一瞬间,那个“躺平摆烂、混吃等和离”的咸鱼念头,又无比强烈、极具诱惑力地冒了出来——拥有这些,似乎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黏稠的诱惑,甚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细微的刺痛感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程妍,冷静!清醒一点!”
她在心里厉声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聘礼!是绑定在‘谢瞻妻子’这个身份上的!万一到时候和离,护国公府依据礼法要收回大部分,甚至全部,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你可就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比来时更不如了!穷人乍富的惊喜你能接受,但从云端跌落、富人乍穷的滋味,你可敬谢不敏啊!”
巨大的财富带来的虚幻安全感固然令人沉醉,但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后,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让她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于任何身份之外的产业和赚钱能力的决心。
唯有自己亲手创造、牢牢握在手里的,才是谁也夺不走的立身之本。
回到房间,紧紧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程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开始蹙眉凝神,认真琢磨起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难题——该如何着手治疗谢瞻腰椎的重伤。
骨头错位的问题,相对而言反而简单一些。
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不引人怀疑的契机,比如在他“不小心”从轮椅上轻微滑落或者需要调整姿势时,她或许可以冒险动用异能,凭借对骨骼结构的精准感知,用一个巧妙隐蔽的寸劲,辅助将错位的腰椎复位。
但最棘手、最让人头痛的,是那牵连甚广的神经损伤。
修复受损的神经绝非易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这需要持续而温和的木系能量进行长期的滋养与刺激,如同春雨润物,细密无声,慢慢唤醒那沉睡枯萎的经络。
关键中的关键,是如何能瞒过谢瞻那双在尸山血海里锤炼出来的、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
就凭他那深入骨髓的警觉性和洞察力,程妍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任何一个细微的能量波动,一个不自然的表情,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长期、不间断地使用异能进行治疗,而不被察觉,这难度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是,一想到那份厚重得超乎想象的聘礼,想到谢瞻昨日那般轻描淡写、却效率惊人地就解决了她原料和人手难题的庄子,程妍又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份人情债欠得实在有点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更何况,眼光放长远些,未来她若真想在这藏龙卧虎的京都立足、顺利地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意产业,有谢瞻和整个护国公府这座现成的、权势赫赫的靠山在背后,无疑会顺畅很多,能省去无数麻烦。
她可没天真幼稚到以为,在这个等级森严、规则暗藏、处处讲究身份背景的封建社会里,仅凭自己一个和离妇人的单薄身份,就能毫无阻碍地畅行无阻,将生意做大做强。
有如此优质的资源摆在面前却不加以利用,那才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是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看来,无论是出于偿还人情的私心,还是为了长远利益的公心,想办法治好谢瞻的伤,都已经是势在必行、必须提上日程的事情了。
只是,这具体该如何操作,如何才能找到一个既能有效治疗、又能完美隐藏异能的万全之策……程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叩问着那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翌日清晨,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微熹的晨光驱散了夜的寒意。
程妍便带着青黛和奉命护卫兼领路的青竹,乘坐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辘辘驶出了城门,前往京郊那座属于她的庄子。
马车驶出繁华喧嚣的城区,官道两旁的景色逐渐由鳞次栉比的屋舍转为开阔田野的静谧。
初春的田野带着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新生青草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庄子位于一片缓坡之下,背靠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丘,前临一条清澈见底、潺潺流淌的溪流,环境颇为清幽宜人,像一处被时光遗忘的桃源。
得到消息的郑叔早已带着庄子上几个管事的汉子,恭敬地等候在庄子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口。
郑叔年约四十,皮肤是常年劳作晒成的古铜色,身材壮实,左边脸颊有一道浅淡的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但眼神却清正温和,步履沉稳有力,一看便是行伍出身,经历过战火洗礼。
他见到程妍下车,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地行礼:“见过少夫人。”
程妍微笑着虚扶了一下,让他不必多礼。
在郑叔沉稳的引导下,她开始仔细参观这座庄子。
庄子占地颇广,屋舍俨然,虽然有些陈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田垄划分得笔直有序,只是整体透着一股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清贫的气息。
郑叔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道,庄子里之前养的猪,都是养肥后直接整猪卖给城里有长期合作的几家大酒楼,价格还算公道稳定。
而田里产出的粮食,除了按例上交国公府的部分定额外,剩下的都按照出力多少,公平地分给了在庄子上落户、辛勤耕作的佃户和老兵们,确保大家都能吃饱穿暖。
随着郑叔朴实却清晰的介绍,程妍逐渐了解到,这庄子上居住的,大多都是像郑叔这样,曾经在边关浴血奋战,最终因伤退役、却又无处可去、被谢瞻默默收留安置于此的退伍老兵。
他们中运气好些的,如郑叔,在庄子上成了家,娶了媳妇,生了儿女,算是扎下了根;但更多的,还是因伤残或贫瘠,至今孑然一身的光棍汉。
谢瞻便根据各人情况,安排了这些人在庄子上种地、养猪、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有尊严地活下去。
“将军仁厚,心系旧部,”
郑叔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沉的感激,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红,“给了我们这些在战场上丢了半条命、回来也干不了重活的残兵败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一口安稳饭吃。
大家伙心里都清清楚楚,念着将军的大恩大德,平日里干活也格外肯下力气,绝不敢偷奸耍滑。”
程妍静静地听着,心中对谢瞻那个男人的了解,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那个表面看起来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内心却有着如此细致入微的考量和不为人知的仁厚一面。
他并非简单地施舍钱财,而是给了这些曾经为国奋战的伤兵们一个家,一份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挣得温饱的工作,维护了他们作为军人的最后尊严和骨气。
这份胸襟与担当,让她不由得心生敬意。
她没有打算改变庄子原有的、已被谢瞻建立起来的良性运作模式,那已是经过时间检验、最适合这些老兵的平衡。
她找到郑叔,直接而清晰地说明来意:“郑叔,我打算在庄子上建一个小作坊,需要您帮忙挑选一批可靠的人手。”
她详细说明要求,条理清晰:“需要挑选八名力气大、能干重活的,主要负责原料搬运、捣碎这些体力活;另外还需要八名手巧、心细、能做细致手工活的,最好是妇人或者手特别稳、有耐心的男子。”
同时,她抬手指向庄子东头那几间看起来还算完好、只是久未使用的空房,“麻烦您再找些人,将那三间挨着的空房彻底打扫、收拾出来,修补好门窗,作为日后作坊的厂房。”
郑叔听完,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只是干脆利落地抱拳应道:“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证今天之内把人手和房子都给您备齐!”
行动力十足,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郑叔的大儿子,一个名叫郑大来、同样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年轻汉子,就将今日庄子上宰杀猪获得的、还带着血丝和体温的新鲜胰脏,用一个大木盆装着,稳稳地搬到了左边第一间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的房子里。
那股特有的、浓烈的腥臊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房间。
程妍对此早有预料和准备,她面不改色,将连夜整理、反复推敲好的“香块”详细制作流程和关键步骤,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给了被郑叔特意安排来学习的郑婶儿和他们的女儿郑念儿。
郑婶儿是个手脚极其麻利、面容和善中带着精明的妇人,一看便是持家好手;郑念儿则是个十五六岁、眼神灵动、透着股机灵劲儿的小姑娘,学得格外认真,不时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问题。
在来庄子之前,程妍曾特意问过谢瞻,庄子上哪些人最为可靠可用。
谢瞻当时只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笃定地回了句:“庄子上的人,都能用。”
此刻,亲眼见到郑叔一家的办事效率和对谢瞻毫无保留的忠诚,程妍完全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些经历过血与火洗礼、被谢瞻以诚相待、妥善安置的老兵及其家眷,他们的忠诚度毋庸置疑,远非外面随意雇佣的仆役可比。
因此,程妍在教授技艺时,丝毫没有藏私的想法,准备将来这香块的生产制作,全权交给庄子上这些可靠的人来负责。
她相信他们的品性和能力。
但这样一来,之前她简单设想的、按日或按月支付固定工钱的方式,就显得不太合适了,既无法充分激励大家的积极性,也显得有些生分。
她略一思忖,心中有了新的计较。
她把刚刚安排好人员、额上还带着细汗的郑叔叫到临时收拾出来、作为办公和休息用的简陋书房,神色认真地提出了新的想法:“郑叔,关于这作坊的工钱结算,我有个新的想法,或许可以试试看,叫做‘分成’。”
“分成?”
郑叔黝黑的、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神情,这个陌生的词汇显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老汉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