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带着郑婶子和几个在灶台上手脚格外麻利、做事又仔细的妇人,在庄子上专门收拾出来的一间通风、干净的屋子里,热火朝天地开始了香肠的研制工作。
从挑选肥瘦相宜的猪肉,到手工剁馅以保证肉质的颗粒感和弹性,再到反复调试各种天然香料的配比,接着是小心翼翼地将调好味的肉馅灌入清洗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猪肠衣中,最后用细绳分段扎紧,挂在通风处进行天然风干晾晒……每一步程妍都亲力亲为,严格把关,不厌其烦地尝试不同的盐度、糖度和香料组合,力求找到最完美的平衡点。
就在谢瞻已经渐渐习惯了没有那些惊喜加餐、回归府中大厨房规整膳食的日子,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股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混合着浓郁肉香与独特辛香料气息的、极其霸道的香味,再次势不可挡地从前院小厨房的方向飘了进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紧接着,书房的门帘被掀开,程妍带着青绿,主仆二人端着一个大大的红木食盘,笑吟吟地出现了。
盘子里赫然是一根根煎得外皮焦黄酥脆、泛着诱人油光、色泽金红的肉肠!
它们整齐地码放着,有的甚至因为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薄薄的肠衣微微爆裂开来,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里面粉嫩多汁、饱含油脂的肉馅,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唾液不由自主地加速分泌。
程妍笑眯眯地,毫不在意什么淑女形象,直接伸手拿起那根爆裂得最是诱人的香肠,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降了降温,然后毫不犹豫地“啊呜”咬下了一大口。
她细细咀嚼了几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点头。
她心里清楚,这个时代的调味料毕竟有限,味道比起后世那些科技与狠活加持的香肠要质朴、纯粹许多,但凭借着扎实的肉感和她精心调配的天然香料,在这个饮食相对单调、烹饪手法也较为传统的时代,这香肠的味道已经堪称惊艳,足以俘获大多数人的味蕾!
“尝尝看?刚出锅的,小心烫。”
她将另一根品相完好、煎得恰到好处的香肠递到谢瞻面前,眼神中带着期待。
谢瞻从那股诱人香气飘进来时,注意力就已经很难集中在书卷上了。
他依言接过,学着她刚才那不甚雅观却充满生命力的吃法,对着香肠咬了下去。只听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脆爽的肠衣应声而破,紧接着,滚烫鲜美的肉汁如同小炸弹般瞬间在口中迸射开来,混合着咸香中带着一丝微辛的扎实肉馅,口感层次极其丰富,那浓郁的肉香和油脂的满足感瞬间占据了所有感官。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品,三两口便下意识地将一整根香肠消灭殆尽,只觉得意犹未尽,正想自然而然地再取一根时,却发现食盘里已然空空如也,只余下些许油渍。
他略带诧异地抬头,只见侍立在旁的青竹,嘴里正叼着半根香肠,腮帮子鼓鼓地蠕动着,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似乎偷偷攥着什么东西,正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想要溜出房间。
“……”
谢瞻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青竹那欲盖弥彰的背影上。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让青竹瞬间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脸上露出了被抓包的心虚表情。
“这是何吃食?”
谢瞻将目光转向程妍,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吃得飞快、意犹未尽的人不是自己,但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微发热,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失态感到一丝赧然。
“这个呀,叫香肠!怎么样,好吃吗?”
程妍笑得像只成功偷到了腥、得意洋洋的小猫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尚可,味道……颇为新奇。”
谢瞻给出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克制和中肯的评价,然而内心却在无声地呐喊:何止是尚可!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美味!他现在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之前神神秘秘在庄子上忙活的,根本不是什么“香长”,而是如此令人欲罢不能的“香肠”!
尽管腹中的馋虫还在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美味而疯狂叫嚣,但身为定远将军的矜持和骄傲,让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向她索要,只能强自按捺。
程妍看着他明明眼神还黏在空盘子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却偏要强自忍耐、故作平静的模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恶作剧得逞般的喜悦充盈心间。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清了清嗓子道:“香肠虽好,但毕竟是油煎之物,不能多吃,容易腻着,对你的伤势恢复也无益。你再耐心等等,还有别的惊喜呢。”
话音刚落,仿佛掐准了时间一般,青黛便端着一个素雅的白瓷碗,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碗里装着几块炸得金黄酥脆、四四方方、胖乎乎的东西,上面还点缀着一些红艳艳的酱料、翠绿的香菜末和些许细切的、颜色鲜亮的腌菜丝,色彩搭配得颇为诱人。
程妍递过一根削得尖细光滑的竹签给谢瞻:“喏,用这个,扎着吃,尝尝看味道如何。”
谢瞻依言接过竹签,带着几分好奇,小心翼翼地扎起一块那金黄胖胖的物什,迟疑地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破那层酥脆得惊人的外壳,里面触感竟是异常软嫩、饱含汁水,几乎是入口即化……这熟悉又陌生的口感让他惊讶地抬眸看向程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这是……豆腐?”
“对啦!”
程妍得意地扬了扬小巧的下巴,神采飞扬,“这个我叫它‘泡菜豆腐’。不过,单吃豆腐还不够味,你要和垫在碗底的这些泡菜丝一起送入口中,风味才更佳,层次也更丰富。”
她伸手指了指碗底那些看起来酸辣脆爽、色泽诱人的腌白菜丝。
实际上,程妍做的是后世风靡街头的泡菜臭豆腐的简化改良版。
她担心真正的臭豆腐那“独特”的发酵气味一时难以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便机智地省略了关键的发酵步骤,直接选用最嫩的豆腐,炸至外皮金黄酥脆、内里依旧软嫩多汁,然后淋上她自己用豆酱、饴糖和空间泉水等调制的独家秘制酱汁,最后铺上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腌制的、酸辣开胃又爽脆的泡菜丝,于是便成了眼前这道既保留了部分新奇口感、又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泡菜豆腐”。
谢瞻按照她的指导,用竹签扎起一块裹满了酱汁的酥脆豆腐,连带起一小撮酸辣脆爽的泡菜丝,一起送入口中。
下一刻,几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与味道在他的舌尖上轰然绽放——豆腐外壳的极致酥脆、内里的极致软嫩滑润,泡菜丝的酸辣咸鲜与爽脆可口,以及那画龙点睛的秘制酱汁的复合滋味……这些元素巧妙地碰撞、融合在一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极其丰富且和谐的新奇体验。
“很奇异的口感,”他细细品味着,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惊艳之色,“豆腐寻常寡淡,竟能做得如此外酥里嫩,反差极大。这泡菜更是酸辣得当,极其开胃,甚是爽口解腻。”
程妍看着他吃了一块又一块,动作虽依旧保持着优雅,但速度明显加快,眼看碗里没剩下几块了,她连忙伸手,几乎是“抢”一般将那只白瓷碗从谢瞻手边端走,迅速递给一旁忍笑的青黛,然后板起小脸,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说:“好了好了,尝尝味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行了。
这泡菜毕竟是腌渍之物,咸辣刺激,你是伤员,需要清淡饮食,好好休养,实在不适合多吃。”
说完,也不管谢瞻那瞬间错愕、带着点难以置信和意犹未尽的眼神,带着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的青黛和青绿,施施然转身离开了,裙摆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度。
徒留谢瞻一个人怔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根孤零零的竹签,对着空荡荡、余香犹存的门口,半晌无言,心中五味杂陈。
这女人……先前变着法子用美食“喂胖”他的是她,如今理直气壮、毫不留情地“克扣”他吃食的也是她!真是……岂有此理!
当晚,谢老夫人和谢夫人的餐桌上,便多了一道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煎香肠,以及一碟金黄酥脆、点缀着红绿酱菜的泡菜豆腐。
第二天一早,谢夫人便满面春风、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来到了谢瞻的院子。
先是关切地问了问儿子的伤势恢复情况,寒暄几句后,她便笑着切入了正题:“瞻儿啊,昨晚送到我与你祖母那儿的那两道新奇的菜式,是你这院子小厨房琢磨出来的?
还是妍妍特地从外面哪家新开的食肆买回来的?你父亲尤其喜欢那道叫什么‘泡菜豆腐’的,直说味道独特,酸辣适口,用来佐粥下酒都极好,还让我务必来问问是哪家酒馆的手艺,说下次要带同僚一起去尝尝呢!”
谢瞻放下手中的书卷,如实回道:“母亲,那并非外头买的,是程妍她自己……琢磨着做的。”
“竟是妍妍自己做的?”
谢夫人闻言,愈发惊喜,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孩子,手也太巧了!心思更是灵慧!”
她接着又道,语气中带着欣慰,“还有那个叫‘香肠’的,你祖母年纪大了,牙口越发不好,平日里吃肉总觉得费劲,嚼不烂,昨晚尝了那个香肠,竟比平日多用了不少,直说又香又软和,好嚼易化,味道也香得很。”
正说着,程妍恰好从外面进来,显然是听到了谢夫人的话,连忙笑着接口道:“母亲,公爹既然喜欢那泡菜豆腐,再简单不过了。
我让小厨房的厨娘随时可以做好了,给父亲送去。做法其实不难,关键在于那泡菜要腌得入味爽口。
至于香肠,我这儿还有一些存货,一会儿就让青黛给祖母送去。吃的时候只需用少量油煎一下便很美味,方便得很。
只是这香肠不便久存,得尽快食用。日后庄子上做好了新的、更新鲜的,我便第一时间给母亲和祖母那里送些过去,让你们尝鲜。”
“那感情好!真是麻烦你了,妍妍。”
谢夫人闻言,更是喜上眉梢,亲热地拉过程妍的手,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和赞赏,“妍妍啊,你也太厉害了!这小脑袋瓜里怎么就能装了这么多新奇巧思?谢瞻能娶到你,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程妍被婆婆这般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红云,更添几分娇俏:“母亲您言重了,可千万别这么夸我。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喜欢瞎琢磨些吃食罢了。碰巧做的这些东西,能合您和祖母、父亲的口味,让你们吃得开心,才是我的福气呢。”
看着她三言两语,态度谦逊又透着亲昵,就把平日里颇为严肃端方的母亲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谢瞻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妮子笼络人心、尤其是哄长辈开心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
谢夫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拉着程妍问东问西,对香肠和泡菜豆腐的做法充满了好奇,程妍也耐心地一一解答,气氛融洽温馨。
直到心满意足,谢夫人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转头,特意叮嘱了谢瞻一句:“瞻儿,你可要好好对待妍妍,听见没?这样的媳妇,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