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国公府,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一层冰。
厅内,谢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依靠在嬷嬷身上,肩膀不住地耸动,往日里温婉端庄的形象全无,只剩下一个为儿子安危揪心欲碎的母亲。
谢国公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中布满了血丝,正沉声对管家吩咐着什么,手边还放着一个收拾好的简单行囊,显然已是准备即刻动身。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叙述和管家的补充中,程妍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约莫半个月前,匈奴人趁着年关守备可能松懈,偷袭了边境一处村庄。
谢瞻收到军情,当即点了一队精锐轻骑前去救援追击,然而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消息传回。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程妍的心沉了下去。
半个月……在危机四伏的边境,半个月音讯全无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深想。
她看着强忍悲痛、准备亲赴险地的谢国公,又看看几乎崩溃的谢夫人,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慌乱。
她很想跟着一起去,立刻、马上赶到边境,用她的异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她更清楚,谢国公他们此行必定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她一个“弱女子”跟去,只会是拖累,耽误行程。
而且,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执意要去,更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能救回谢瞻。
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谢国公面前,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坚持,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哑,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爹爹,您此行前去,若是……若是见到了兄长,无论他情况如何,请您一定、一定要替我转告他,让他务必记得我与他分别时说过的话! 让他千万撑住!”
她指的是她关于用异能救他的叮嘱,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跨越千里传递过去的力量和希望。
谢国公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义女,却对儿子如此关切,在此刻显得异常镇定的女孩,沉重地点了点头,大手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爹爹记下了,一定带到。”
他又看向程妍,眼神里带着托付:“妍妍,家里……你祖母和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爹爹……把她们托付给你了。”
程妍只觉得鼻尖一酸,重重地点头,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祖母和母亲的,您……您也要多加小心!”
她站在府门口,望着谢国公一行人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溅起的雪泥仿佛都带着凛冽的寒意。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从这天起,程妍便收拾了东西,重新搬回了谢国公府,就住在谢老夫人院子旁边那个她之前看中的小院里。
她每日晨昏定省,陪着心思沉重、不停捻着佛珠的谢老夫人去佛堂上香,听着老人家喃喃地为孙儿祈祷;
她变着花样地研究食谱,亲自下厨做些爽口开胃或是温补滋养的吃食,柔声细语地哄着食不下咽的谢夫人和老夫人多少用一些。
其实,这种提心吊胆、等待边境消息的煎熬,谢夫人年轻时已经历过无数次,只是那时等待的是丈夫,如今换成了儿子,这份担忧与恐惧,并未因熟悉而减轻半分。
还好有程妍日夜陪伴在身边,时而说些铺子里的趣事,时而讲些听来的笑话,努力驱散着府中弥漫的低气压。
若非如此,这等待的日子,只怕会更加漫长难熬,如同钝刀割肉。
这日,程妍收到了沈府送来的一张精致帖子,是沈檀儿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看着帖子上娟秀的字迹,程妍轻轻叹了口气。
她岂会不知沈檀儿那点隐秘的心思?
那丫头对谢瞻的情愫,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尤其在这个谢瞻生死未卜的敏感时候下帖子请她,其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些关于谢瞻的消息,或者,只是想找一个同样牵挂着他的人,互相慰藉,或者说,互相确认那份不安。
程妍本能地不想去。
她自己的心都乱成一团,悬在半空,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一个小姑娘充满试探和忧伤的询问,那只会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然而,谢夫人却觉得程妍整日闷在府里,陪着她们两个长辈,不是长久之计。
她拉着程妍的手,温声劝道:“好孩子,知道你担心瞻儿,也孝顺我们。
可你毕竟是年轻姑娘,总该有些自己的交际,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和同龄的小姐们说说话也是好的,整日困在家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她看着程妍日渐清减的小脸,心疼不已。
在谢夫人的再三劝说下,程妍最终还是无奈地应下了这份邀请。
出发赴宴那日,谢夫人亲自替程妍梳妆,挑了一件颜色不算太素净但也不显招摇的鹅黄色袄裙,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的莲青色斗篷。
她仔细地帮程妍系好斗篷的带子,又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目光慈爱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轻声叮嘱:“去吧,好好玩,别整日惦记着家里。多交些可心的朋友,开开心心的,啊?”
她希望程妍能暂时从担忧中解脱片刻。
程妍心中无奈,却也只能点头,带着青云青玉去了沈府。
沈檀儿的生辰宴办得颇为热闹,花园里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程妍强打着精神与人周旋,只觉得周遭的喜庆气氛与自己内心的沉重格格不入,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果不其然,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小丫鬟便悄悄来到程妍身边,低声道:“程小姐,我家小姐请您去湖边水榭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程妍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暗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沈檀儿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一定盛满了怎样的焦急与期盼。
她放下茶杯,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明明自己心里也乱得很,也怕听到更坏的消息,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可一想到沈檀儿那张娇憨可爱、此刻必定写满忧思的小脸,想到她那份单纯而执着的牵挂,程妍的心便软了下来,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不忍。
罢了,就去见见吧。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那小丫鬟微微颔首:“带路吧。”
随即跟着引路的丫鬟,朝着那僻静的湖边水榭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有些沉重。
寒风吹过湖面,带来刺骨的凉意,也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