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几乎是劈手从青云手中夺过了那封薄薄的信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迅速拆开火漆封缄,目光贪婪又带着一丝恐惧地扫过信纸上的字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紧绷的肩膀也缓缓垂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所谓的“谢瞻失踪”,从头到尾,竟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将时间拉回到一个月前。
谢瞻在军营中接到边境巡逻队急报,得知一个靠近边境线、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疑似遭到小股匈奴骑兵洗劫,伤亡不详。
他当即面色一沉,眸中寒光乍现,亲自点了一队约五十人的精锐轻骑,跨上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军营,直奔事发地点。
不知是他们的脚程太快,还是那帮行凶的匈奴人太过贪婪残忍,当谢瞻率领部下赶到那个名为“石河子”的小村落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原本宁静的村庄此刻死寂无声,只有寒风穿过破损门窗发出的呜咽,如同枉死者的悲鸣。
目光所及,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地上,墙上,甚至井台边,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
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开膛破肚,鲜血早已凝固成深褐色,将泥土染得一片狼藉。
从那些尸体扭曲的姿态、绝望伸出的手臂、以及母亲至死都紧紧护在怀中的婴孩……不难想象,在匈奴人的铁蹄和马刀之下,这个村庄曾经历了怎样一场绝望的挣扎与屠杀。
谢瞻勒住马缰,高大的身影在惨淡的日光下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
他深邃的眼眸扫过这片焦土,瞳孔骤然收缩,紧抿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握着马缰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沉痛的悲悯,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他深知,作为主帅,此刻绝不能失控。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将军,东北角有动静,似乎还有人在活动。”
谢瞻眼神一凛,抬手示意全体噤声,随即带领部下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
果然,在几间还算完好的土房附近,他们看到了七八个穿着匈奴皮袄、腰佩弯刀的兵士,正骂骂咧咧地在废墟中翻找着,将搜刮到的、为数不多的粮食、盐巴甚至是一些破旧的铁器,胡乱地塞进马背上的皮袋里。
看着这些刽子手在自己同胞的尸骨上继续掠夺,谢瞻身边的亲兵们个个目眦欲裂,呼吸粗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谢瞻却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冷静且坚决的“撤退”手势。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几个匈奴兵。
不对劲!
这些人虽然行事残暴,但行动间颇有章法,装备也远比寻常的匈奴流寇要精良,更像是……正规军队。
而且,他们轻装简行,并未携带大量辎重,显然不是从遥远匈奴王庭长途奔袭而来。
难道……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谢瞻的脑海——这伙人,极有可能在附近就有落脚点!
一个距离边境军营并不遥远的秘密据点!
他强压下立刻复仇的冲动,带领部下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匈奴人视野之外的隐蔽处。
他们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静静地观察着。
直到那伙匈奴兵搜刮完毕,骂骂咧咧地骑上马,朝着西北方向的山峦而去。
谢瞻毫不犹豫,打了个手势,率领部下远远地辍了上去。
马蹄用厚布包裹,人衔枚,马摘铃,在茫茫雪原和枯寂的山林中,如同一群无声的幽灵。
这一跟,就是两天。
终于,那伙匈奴兵钻进了一处极为隐蔽、两侧峭壁林立的山谷入口。
谢瞻带人攀上附近一处制高点,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只看了一眼,饶是谢瞻身经百战、心志坚毅,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剧烈震动!
山谷之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匈奴人的营帐!
炊烟袅袅,战马嘶鸣,兵士往来穿梭,粗犷的呼喝声隐约可闻。
粗略估算,兵力绝不少于三万人!
这绝非小股流寇,而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正规军!
“老天爷……”
跟在谢瞻身边的一名副将忍不住低呼出声,脸色瞬间煞白,
“他们……他们竟然就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距离大营,不过半日快马的路程!”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脊梁骨窜起。
若是这三万匈奴精锐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突然发动袭击,边境大营毫无防备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真的会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谢瞻的心脏也沉到了谷底,但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静。
他立刻召来一名最为机敏可靠的斥候,语气凝重,一字一句地命令:“你立刻快马加鞭,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返回大营!将此处敌情告知副将,让他立刻整顿兵马,做好迎战准备,同时,先派三千精锐前来接应,务必守住这处谷口,绝不能放一个匈奴人出来!”
“是!将军!”
斥候领命,如同狸猫般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然而,谢瞻带着剩下的几十人在山谷外围的隐蔽处,一等就是数日。
还好他们身上都带着程妍送来的香肠和肉干,在这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地方饮着雪水轮流监视着山谷内的动静。
可预想中的援军,却迟迟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