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辆马车前一后驶离了客栈。
程妍带着贴身丫鬟坐一辆,青川和玄一骑马跟随,沈宴清则乘着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
他以为程妍最多是让他帮忙引荐些人脉,或者打听些城中商铺宅邸的消息,却没想到竟是直接去了乡下。
马车出了扬州城,道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官道尚可,但通往乡间的道路多是土路,被春雨浸润后,虽不至泥泞不堪,但也颇为颠簸。
沈宴清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随着车厢的起伏,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他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田野、村庄、桑林、水塘……典型的江南田园风光,美则美矣,却与他平日接触的繁华截然不同。
约莫颠簸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稳。
沈宴清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下了马车。
举目四望,此处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庄子,村庄内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远处可见连绵的稻田,绿意盎然,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看到程妍已带着人站在一户看起来最为气派的青砖瓦房前,似乎正在与门房交涉。
他连忙快走几步跟上。
这户人家显然是庄头或者原主人的别院,门楣高大,黑漆木门紧闭,透着一股与周围农舍不同的肃穆。
门房通报后,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引着他们入了院门,穿过一个收拾得干净整齐,种着几株芭蕉和茶花的小庭院,直接进入了正堂。
正堂布置得颇为雅致,酸枝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山水画轴,多宝阁上摆着些瓷器和玉件,虽不显豪奢,但也透着书香门第的底蕴。
只是细看之下,有些家具边角已有磨损,瓷器也非时新式样,隐隐透出一股家道中落的气息。
主位之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
她便是这庄子的主人,王知府的王夫人。
王氏大约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缎面褙子,头上梳着整齐的发髻,插着几支金镶玉的簪子,腕上戴着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镯子,通身的派头确实符合她知府夫人的身份。
然而,再精致的妆容和华贵的衣物,也难掩她眉宇间深深的倦怠与憔悴。
眼下的乌青扑了厚厚的粉也未能完全遮盖,嘴角微微下垂,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
程妍一行人进来时,王氏的目光迅速扫过。
看到为首的程妍如此年轻,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半大孩子,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和疑虑。
双方依礼落座,丫鬟奉上茶来。
是江南常见的碧螺春,茶汤清绿,香气却略显平庸。
程妍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静无波:“王夫人,听闻您定要亲自见了我,才肯商议这庄子交易之事?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她年纪虽小,但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王氏放下茶盏,仔细打量着程妍,不确定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端庄:“是……这位小姐你要买这庄子?”
她顿了顿,目光在程妍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逡巡,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底最大的疑虑委婉地表达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程小姐……看着年纪尚轻,这买庄子的大事,你能……自己做主吗?” 后半句“你家中长辈可知晓?”几乎要脱口而出,被她硬生生忍住,但那质疑的神情,已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
程妍自然将对方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心中并无多少恼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和性别在外行事容易引人轻视,早已习惯。
她并未直接回答王氏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自进门后便安静坐在对面,一直未曾开口的沈宴清。
沈宴清原本打定主意只作陪衬,默默观察。
他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着打量这屋内的陈设和王氏其人。
感受到程妍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带着明确的示意——该你上场了。
鬼使神差地,沈宴清瞬间就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他心下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自己堂堂吏部尚书公子,竟被一个小姑娘拉来充作“门面”。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杯。
那茶杯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成功吸引了王氏的注意力。
沈宴清站起身,朝着主位的王氏从容不迫地拱了拱手,姿态优雅,礼仪无可挑剔。
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京都官话特有的清晰腔调:“在下沈宴清,见过王夫人。在下来自京都,家父名讳上‘沈’下‘文远’,现今在吏部任职。”
他点到即止,既表明了身份,又不显得过于炫耀。
吏部尚书的公子!王氏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考绩,乃是实权部门,其公子身份尊贵,远非她一个地方知府家眷可比。
她脸上的怠慢之色瞬间收敛,换上了几分真正的郑重,连忙欠身还礼:“原来是沈公子,失敬失敬。”
沈宴清微微一笑,继续道,同时目光温和地看向程妍,准备按照他以为的“剧本”,将她介绍为某位世交之女或是友人:“这位程小姐是……”
“他的未婚妻。”
程妍利落地开口,声音清脆,语速不快不慢,却像一道惊雷,骤然打断沈宴清的话,劈在了这间安静的正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