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沉默了片刻,选择坦诚相告,却也谨慎地留有余地:\"这个……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
我不确定她是与我互换了时空,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因为那天……情绪过于激动,魂魄承受不住,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原主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青黛听到这个回答,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若不是及时扶住身旁的桌沿,几乎要跌坐在地。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
而一旁的青绿更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肩膀不住地耸动。
她们是最了解自家小姐那天状态的——那天清早,小姐从谢将军房里回来后,整个人就失魂落魄,眼神空洞,连她们端来的早膳都一口未动。
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那么着急,想着尽快服侍小姐歇息,盼着她能缓过劲来……
此刻听完程妍的话,她们心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她家小姐,那个她们从小护到大、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姐,恐怕是真的……没了。
这段时间,看着言行举止、性格脾气都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小姐\",二人内心充满了惊恐、担忧和巨大的失落,却又不敢声张,只能将这份不安深埋心底。
此刻,长久以来的猜测被证实,那块一直悬在心头的、沉甸甸的石头终于狠狠砸下,带来尖锐而真实的痛楚。
她们紧紧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失控哭出声来,惊动院外的其他人。
但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手背,在静默中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哭吧,\"
程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安抚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们心里难过,这锥心之痛,我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但请你们相信,我占据这身躯壳,绝非本意,也绝无恶意。\"
她环顾四周,确保门窗紧闭,继续说道:\"眼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必须死死瞒下来,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危,也为了我能在这个世界立足。
你们是最了解你家小姐往日性情习惯的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才能不露破绽。\"
二人紧紧捂着嘴,用力到指节泛白,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哀鸣般的呜咽声,整个人因为极致的悲伤而微微发抖,却仍牢记着不能惊动他人的嘱咐。
看着她们这般痛苦却还在极力隐忍,生怕给她带来麻烦的模样,程妍的心也被揪紧了,泛起阵阵酸涩。
她走上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这两个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的姑娘。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这里没有外人。\"
她低声说,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以后……在外人面前,就叫我少夫人吧。
至于你家小姐,她永远都是你家小姐,在你们心里,在那个只属于你们的记忆里,谁也无法取代。\"
这句话仿佛终于打开了某个紧闭的闸门,青黛和青绿再也克制不住,将脸埋在程妍略显单薄却温暖的肩头,无声地痛哭起来,泪水迅速浸湿了程妍衣襟的布料。
那压抑的、绝望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的哭泣,让程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尖发酸。
她羡慕原主,在这冷漠的世间,曾有这样两个人,如此毫无保留、真心实意地牵挂她、保护她,视她如珍如宝。
过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日头又升高了些,二人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程妍扶着她们到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拿出自己的细棉绢帕,动作轻柔地替她们擦去满脸交错的泪痕和狼狈的涕泪。
\"我以后,会寻个合适的时机,与谢瞻和离。\"
程妍看着二人依旧红肿如桃核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向他人透露自己的打算,\"和离之后,我也绝不会再回程国公府那个虎狼窝。
所以,青黛,青绿,我需要你们帮我,帮我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立身之本。\"
青黛抬起泪眼,眼神虽然被巨大的悲伤笼罩,却渐渐透出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光芒,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少夫人您尽管吩咐,青黛绝无二话,定当竭尽全力!\"
青绿也跟着用力点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青黛这一声\"少夫人\",改了口,也意味着一种艰难的接受、一种无奈的认可,和一种面向未来的、新的开始。
程妍心中微涩,却也对她们的明事理感到欣慰。
她笑了笑,拉着青黛的手让她坐稳,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哭了那么久,定是口干舌燥了,喝点水润润喉,缓一缓。\"
她将温热的茶杯推到青黛面前,然后才神色一正,进入正题:\"你们都知道我现在开了'妍香阁'和'程家食肆'两个铺子,托大家的福,生意都还算不错。
但我身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多有不便,不能时常亲自去铺子里抛头露面查看经营状况,再加上我手头确实无人可用,账目上的事,关乎根本,终究需要绝对信得过的人来把持,做到心中有数。\"
她目光转向青黛,眼神恳切而信任:\"所以,青黛,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看账、记账和盘账。
以后每隔十天,郑叔会将庄子上的香皂工坊、香肠工坊,以及城里两个铺子的账本一并送来。
你要做的,就是根据我们购买原材料的花销,和铺子里实际收入的银两,仔细核对每一笔进出,查清这三处的账目是否有出入,是否存在糊涂账,确保我们辛苦赚来的每一文钱,都来得清楚,去得明白,不被底下的人糊弄了去。\"
青黛听着程妍清晰明确的交代,用力地咬了咬下唇,仿佛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得像是在宣誓,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少夫人放心,青黛保证学会!从前陪着小姐……也看过些账本,有些底子,绝不会让您失望!\"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程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万事开头难,我会一点一点从头教你,从最简单的收支流水开始学起。
有任何不明白、拿不准的地方,你随时都可以来问我,我们一同琢磨。\"
\"是,少夫人,青黛记下了。\"青黛低声应道,眼神已经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程妍又看向青绿:\"青绿,你的性子更细致稳妥。你要做的,就是像平日里帮我管理这整个院子一样,把我手底下所有的人员、物品、日常用度开销都统筹管理起来。
除非是需要我亲自拿主意的大事,其他的日常琐事,都由你和青黛商量着定夺处理,有什么不明白或者难以决断的,随时来问我便是。\"
\"是,少夫人,青绿明白。\"
青绿也连忙应声,努力挺直了背脊。
\"好了,\"程妍看着她们虽然依旧难掩悲伤,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有了目标和方向,心下稍安,\"你们今天心情起伏太大,又哭了这一场,定然身心俱疲。
先回房去好好歇息吧,养足精神。我这里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了,晚些时候的火锅,我会让其他小丫头帮忙盯着。\"
\"谢谢少夫人体恤。\"
二人没有推辞,她们确实需要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来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和刚刚得知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她们对着程妍恭敬地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背影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却也多了一份面向未来的决然。
处理完这桩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程妍在房中静坐了片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重新打起精神。
她唤来院子里另一个手脚麻利、名唤小菊的二等丫鬟,领着几名已经准备就绪的厨娘和那琳琅满目、堆满了整整三大食盒的各类新鲜食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前院谢瞻所居的\"临风院\"。
刚踏进院子的月亮门,程妍便是一愣。
只见原本仅供谢瞻一人使用的宽敞练武场上,除了正在青竹小心翼翼搀扶下,拄着特制拐杖、额角带汗、缓慢而坚定地练习行走的谢瞻外,还多了一位身着月白暗纹锦袍、腰束羊脂白玉带、手持一柄泥金芍药花鸟折扇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天生的矜贵与漫不经心的疏懒,正含笑看着谢瞻练习,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步态,显然关系匪浅。
谢瞻最先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停下脚步,抬头望来,见到是程妍和她身后那阵仗,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朝她招了招手,声音比平日温和些许:\"妍妍,过来。\"
程妍依言走近,目光快速扫过那位陌生公子,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谢瞻为她引见,语气平淡却透着熟稔:\"这位是当朝六皇子,宋凌,表字行止。\" 随即又对宋凌道,\"殿下,这位是内子,程妍。\"
程妍心中微惊,面上却不露声色,连忙敛衽行礼,姿态端庄:\"臣妇程氏,参见六皇子殿下。\"
她刚屈膝,宋凌便已笑着用手中合拢的折扇,虚虚地向上抬了下她的胳膊,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和与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嫂子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我与景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私下里,你直接唤我宋凌或者行止便是,反倒是我该按规矩,叫你一声嫂子才对。\"
他笑容爽朗,自带一股令人放松的随和之气。
程妍看向谢瞻,见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默许,并无阻拦之意,心下顿时明了,这位六皇子与谢瞻的关系,只怕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为密切牢固,是真正可以归为\"自己人\"范畴的。
\"嫂子这是……?\"
宋凌的目光好奇地投向程妍身后那端着各种生鲜食材、锅具、泥炉和瓶瓶罐罐调料的厨娘和丫鬟们,扇尖轻点,带着十足的兴趣。
谢瞻代为答道,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哦,今日妍妍琢磨了些新奇的吃食,正要与祖母一同品尝。
殿下若是不嫌弃我这陋室和这家常便饭,不妨一同坐下尝尝鲜?\"
宋凌本就是洒脱不羁、喜好新奇事物的性子,闻言眼睛一亮,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利落合拢,笑道:\"景行兄和嫂子的盛情,行止却之不恭!
这等难得的口福,岂能错过?必须加入!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美味,能让老夫人都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