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几日天气异常炎热,食肆的生意受到些微影响,一些未能当日售罄的香肠,程妍便吩咐下去,都分给了庄子上的各家住户。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事,香肠本就是自家工坊所产,成本不高,扔掉也是浪费。
但对这些平日里精打细算、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肉的庄户人家来说,这用精肉、好料灌制,滋味咸香油润的香肠,却是实实在在的稀罕物,是主家难得的恩赐和体贴。
此刻,程妍看着郑叔那黝黑脸庞上毫不作伪的真诚笑容,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搓着的、布满老茧的双手,心中不禁暖融融的,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
这些朴实的退伍老兵和他们的家眷,心思单纯,性情耿直,最是知恩图报。
旁人给予一分好,他们便恨不能掏出十分心来回报,珍视着每一份善意。
能有这样一群可爱又可敬、忠诚可靠的人在一旁帮衬,程妍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这份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信任,远比金银更让她感到踏实和温暖。
“好,那就有劳郑叔和大家多费心了。”
程妍笑着回应,声音清脆悦耳,“等这段时间忙完,新铺子顺顺利利地开张,我统一给大家发奖赏!定不让大家白辛苦!”
“诶!诶!好嘞!谢谢少夫人!少夫人放心,咱们一定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郑叔闻言,脸上笑开了花,连连躬身应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使不完的干劲儿,仿佛立刻就能扛起工具去干活。
这边香肠工坊和庄子上紧锣密鼓地为新铺备货,程妍的脑子也没闲着,飞速运转,规划着未来的蓝图。
她信步走到庄子边缘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空地前——这里是她规划中的养鸭场。
目光掠过这片即将充满生机的土地,她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这火锅店主打的是鸭血火锅、冒鸭肠,消耗的主要是鸭子的副产品,那么,大量的鸭肉本身该如何消化,才能物尽其用,创造最大价值呢?
这个念头刚起,一道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身影立刻闯入她的脑海——风靡后世的北京烤鸭!
那枣红油亮、薄脆如纸的鸭皮,那细嫩多汁、肥而不腻的鸭肉,配上甜面酱、葱丝、黄瓜条,用荷叶饼那么一卷……简直是味蕾的极致享受!
若能在这个美食体系尚未完全开发的时代,成功复刻出这道经典美味,以其独特的口感和吃法,想必也能引起巨大的轰动吧?
那么,是将烤鸭作为一道镇店招牌菜,加入火锅店的菜单,形成特色呢?
还是……思路一转,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干脆再开一家专门的烤鸭铺子?
形成产业链,自产自销,将“鸭”的价值挖掘到极致!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不已,眼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没过多久,宋凌那边便传来了好消息。
皇子出面办事,效率果然非同凡响。
当程妍跟着宋凌来到他口中那个“位置还不错的铺面”时,饶是她事先已有心理准备,知道宋凌出手定然不凡,可亲眼所见之下,还是被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檀口微张,一双美眸睁得溜圆。
这哪里是寻常意义上的“铺面”?
这简直是一座巍然矗立、气派非凡的小型楼宇!
铺面位于京城最繁华、权贵云集的中正大街最核心的地段,坐北朝南,位置极佳。
足足有三层楼高,飞檐斗拱,碧瓦朱甍,占地之广阔,竟是整条街上所有商铺之最!
门前是宽敞的青石板路,可容数辆马车并排通行,门脸开阔,雕花木门厚重而精致,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富贵与底蕴。
这地理位置,这建筑规模,相当于在程妍前世的长安街或者王府井核心地段,毫无预兆地拥有了一家顶级的酒楼物业!
程妍瞠目结舌,目光在那气派恢宏的门脸和身旁一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点“你看这地方还凑合吧”神情的宋凌之间来回逡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惊喜……未免也太大了些!
宋凌见她这般难以置信的呆愣神情,了然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地一句话打消了她可能产生的顾虑:“小嫂子放心,这铺子来历干净,是我真金白银从一个致仕归乡的三品大员手上买来的,地契房契手续齐全,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那么多你想的弯弯绕绕,尽管安心便是。”
程妍闻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彻底放下心来。
她开始怀着激动的心情,仔细打量这间未来的“火锅城”。
越看越是满意,越看越是欢喜。
想象着这里未来宾客盈门、热气腾腾的景象,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想想自己,上辈子不过是个胸无大志、想着躺平啃老的小富二代,穿越至此,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和超越时代的见识,居然能在京都这种寸土寸金、卧虎藏龙的地方,即将拥有如此庞大、位置绝佳的产业!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巨大的喜悦如同海浪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心房,嘴角的笑容怎么压都压不住,明媚灿烂得如同春日暖阳。
“六……殿下,”程妍考虑到身处人来人往、眼线众多的繁华大街,及时改了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你若眼下得空,关于这铺子日后如何经营、内部如何布局,我有些初步的想法,想与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详细谈谈。”
“行啊!”
宋凌爽快应下,随即略带歉意地说,“不过我一会儿还得进宫一趟,向父皇禀报些事情。这样,晚些时候,我忙完了就去府上找你……和景行兄,咱们再坐下来细聊,如何?”
“好,那我先告辞了,回头府里见。”程妍心情激荡地返回护国公府,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
一回到府中,程妍甚至没顾得上回自己的锦瑟院换身衣服,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去了前院谢瞻的书房,激动地与他分享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从那日她鼓起勇气,坦诚部分秘密,并自然而然地开口唤他“兄长”之后,程妍打心底里便将谢瞻当成了可以依赖、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亲人。
不仅称呼改了,平日里说话行动间,也不自觉地褪去了一些最初的客气与疏离,带上了一份小女儿家面对亲近兄长时的依赖与不自觉流露的娇憨。
因为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上,终于有了第一个她自己选择的、知晓她部分底细,并能无条件站在她身后的家人,程妍一直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放松歇息的安全港湾。
她开始什么事都爱来找谢瞻说道说道,无论是生意上的进展,还是生活中琐碎的趣事,分享喜悦,商讨难题,仿佛成了习惯。
宋凌在晚膳时分如约而至,他熟门熟路地走进谢瞻那间陈设清雅、书香与药香隐隐交融的书房时,正好听到程妍在眉飞色舞地跟坐在窗边榻上的谢瞻比划着:
“……兄长你不知道,那烤鸭若是做成了,讲究可多了!
需得用果木明火挂炉烤制,出炉时外皮枣红油亮,酥脆得能蘸着白糖吃,入口即化!里面的鸭肉却还鲜嫩多汁,肥而不腻。
然后用薄如蝉翼的荷叶饼,卷上几片带皮的鸭肉,配上清爽的葱丝、黄瓜条,再抹上特制的甜面酱……啊,那滋味,层层叠叠,香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绝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模拟着卷饼的动作,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美食的向往和自信。
“嫂子这是在说什么好吃的呢?光听这描述,听得我都馋虫大动了。”
宋凌笑着打断,迈步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程妍见是他来了,忙收敛了些过于外放的兴奋,坐直了身子,笑道:“来了?没说什么,就是瞎琢磨些新吃食,还不成样子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事,“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这是我对铺子内部装修和陈设的一些构想图纸,你看看。”
她说着,将几张精心绘制、标注详细的图纸在书桌上铺开,上面清晰地划分了用餐区、后厨、雅间、楼梯、柜台等区域,甚至还有一些新颖的家具草图。
“你看是你那边找熟悉的匠人来修缮装潢,还是用我这边用惯的人手?我庄子上有几位老师傅,手艺不错,也懂我的要求。”
宋凌只俯身扫了几眼,便干脆利落地说:“嫂子既然有合用又顺手的人,那自然是嫂子你来全权负责装修事宜最好,我也省心,只管等着看成果便是。”
他对程妍的品味和能力显然十分信任。
“那好,铺子装修这边就由我来负责。”程妍点头,随即提出下一个关键议题,目光看向宋凌,语气认真,“既然装修我负责,那么,铺子日后开业,所需的掌柜、账房、后厨管事以及前堂跑堂的伙计等人手,就劳烦六皇子你这边来安排和物色了。
毕竟你对京城的人事脉络、各家的背景底细更熟悉些,找来的也多半是知根知底、规矩懂行的。”
宋凌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合伙生意里,更多是挂个名头,利用身份行个方便,然后安稳地分点红利,起到一个“震慑”潜在麻烦的作用而已。
铺子真正的核心管理权和人事任免权,理应牢牢掌握在拿出配方和主要创意的程妍手中。
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却万万没想到,程妍竟如此大方且信任地,将至关重要的人事任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意味着,在这个合伙关系里,他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而是被赋予了实打实的责任和权力,是真正深度参与的合伙人。
“嫂子,这……这不合适吧?”
宋凌连忙放下茶盏,正色推辞道,“这火锅的法子是你的,开铺子的主意也是你拿的,我不过是参一股,占个现成的便宜,实在不必如此……这人事安排,还是嫂子你来定夺更为稳妥。”
“那可不行!”
程妍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明朗而真诚的笑容,“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规矩立得清楚,日后才能长久和睦地相处。
我之前的两个铺子,‘妍香阁’和‘食肆’,也是和兄长一起合伙的。”
她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谢瞻,继续解释道:“我们定的规矩是,铺子除去所有原料、工钱、损耗等成本,以及专门拿出来分给店里干活伙计们的一成利润,作为奖励,剩下的纯利,我和兄长一人一半,公平分配,从无争议。”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宋凌身上,眼神清澈而坦诚,没有丝毫勉强或算计:“这火锅铺子,既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合伙开的,自然也该沿用这个公平的规矩。
日后,同样是除去所有成本和给伙计们的一成花红,剩下的利润,我们两人平分。”
她语气顿了顿,带上了一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俏皮:“所以啊,殿下,你可别想只出个名头就当甩手掌柜,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操心!
这么大一间铺子,里里外外那么多琐事,采买、用人、迎来送往……我可操持不过来,你得出力才行!这人手安排,便是你的‘力’了。”
宋凌听完这番话,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信任和坦荡的眼睛,心中不禁动容。
他朗声一笑,不再矫情,抱拳道:“行!嫂子快人快语,处事公道,心思缜密!既然如此,那我宋凌再推辞,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就按嫂子说的办!过两日,我便筛选几个得用、底子干净的管事人选来给嫂子过目,最终定夺自然还是听嫂子的。”
“那火锅铺子的名字就由你来想吧,倒是知会郑叔好做牌匾。”
“成!”
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好奇地看向坐在一旁一直未曾插话的谢瞻,问道:“对了,嫂子方才说……你之前的铺子,是和你兄长合伙的?”
他印象中,程妍在程家并不受宠,与继母所出的弟妹关系更是疏远,难道和这位血缘上的兄长关系反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