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巡夜仆役提着的灯笼在廊下投下晃动的光影。
程妍所在的暖阁里,她因异能耗尽和身体极度虚弱,再次陷入了沉睡,呼吸微弱却平稳。
青玉守在床边脚踏上,丝毫不敢松懈。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精致院落里,沈檀儿喝了安神汤,休息了大半日,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一恢复精神,便想起被她“连累”落水的程妍,心中愧疚难安,立刻吵嚷着要起身去看望。
“娘,您让我去看看程姐姐吧!都是我不好,害了她!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醒了没有?”
沈檀儿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急切,一双杏眼里水汪汪的,带着未散的惊惧和浓浓的歉意。
沈夫人心疼女儿,连忙按住她:“我的小祖宗,你才刚好了些,吹不得风!程小姐那边有大夫看着,丫鬟守着,你且宽心。等你大好了再去看她不迟。”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沈尚书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身着常服,但久居上位的威仪却丝毫不减。
他先是看了一眼女儿,见她虽脸色不佳,但精神尚可,心下稍安。
沈大人能做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考绩,洞察人心、明辨是非是他的基本功。
今日发生在自家府上的这桩“意外”,处处透着蹊跷,他如何能看不出来这绝非简单的碰巧意外?
他挥退了屋内伺候的其他丫鬟婆子,只留下心腹妈妈在门口守着。
然后,他走到沈檀儿床前的绣墩上坐下,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直截了当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檀儿,你老实告诉为父,昨日,你为何要约程家那位去湖边?”
沈檀儿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审问的语气弄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回忆昨日的细节。
她歪着头,断断续续地边想边说:
“我……我有些话想私下问程姐姐……是关于……是关于谢将军的。
当时院子里人多眼杂,我怕被人听了去,对……名声不好……就让……就让春茗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然后……然后让她去把程姐姐悄悄请过来……”
她口中的春茗,正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之一。
沈尚书目光锐利,立刻追问:“春茗?现在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模样伶俐的丫鬟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着回答:“老……老爷,奴婢……是奴婢春茗。
当时……当时奴婢想着湖边水榭那边僻静,平日少有人去,说话不怕被旁人听去……所以才……才引了小姐和程小姐去那边……奴婢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啊!求老爷明鉴!”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显得惊恐万分。
沈尚书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春茗。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春茗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过了好半晌,沈大人才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衣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沈檀儿的房间。
父亲离开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沈檀儿再是不谙世事,再是单纯,也从父亲的态度和这凝重的气氛中,隐约察觉到了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不是意外?那是……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娘……爹爹他……难道……难道有人要害程姐姐?还是……要害我?”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那湖水的冰冷更甚。
可是,怎么会呢?
谁知道她会……会不小心,把程姐姐带倒掉进湖里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她当时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巨大的后怕和委屈涌上心头,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原本还坚持要去看程妍的她,此刻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床头,再也不提去看望的话了。
她害怕,害怕面对程妍,更害怕面对这背后可能存在的、她无法理解的恶意。
沈尚书离开女儿的院子,并未回书房,而是径直去了长子沈宴清居住的“清晖院”。
沈宴清正在书房临帖,试图用笔墨平复内心的烦乱。
见到父亲深夜来访,他放下笔,起身行礼:“父亲。”
沈尚书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宴清!你昨日为何要亲自去抱那程氏?!
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一抱,如今满城风雨,你待如何收场?!”
沈宴清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脸上也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气和无奈。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生硬地解释:“父亲,当时湖边寒风刺骨,程小姐昏迷不醒,浑身湿透。
她的两个丫鬟,一个要照顾同样落水的檀儿,另一个抱着程小姐坐在地上,看似力有不逮。
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把昏迷的客人扔给两个小丫鬟,然后自己抱着檀儿一走了之?
若是程小姐因此延误救治,冻出个好歹,我们沈家又该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我也知道此举不妥,可当时情急,只想着尽快将人送回暖阁救治,那里有婆子丫鬟,也能避开外人……谁曾想!”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在那条小径上,会突然冒出那么一大群各家小姐!就像是……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样!”
沈尚书听着儿子的解释,脸色依旧阴沉,但眼中的厉色稍缓。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性子是冷了些,倔了些,但绝非乘人之危、行事孟浪之徒。
他当时的选择,站在救治的角度,确实是最快捷的方式,只是……太过欠考虑,也太容易被人利用。
“我已命人仔细检查过湖边,回报说并无异常痕迹。”
沈尚书沉声道,“但越是干净,越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