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在房间里对着芥子仓库傻笑、规划宏图大业的时候,农舍的客厅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林予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农场记录册,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纸页上。他的坐姿依旧挺拔,但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的动作,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团团似乎感受到了这种低压,乖巧地蜷缩在沙发另一头,黑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紧闭的房门,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林予安,不敢像往常那样扑过去撒娇。
顾长歌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那个男人身上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气息,以及看向白梨时,那种虽然冰冷却毋庸置疑的、源自另一个世界和漫长过去的熟稔与……占有欲。
林予安很清楚,那是白梨的“过去”,是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的人。他们之间有救命之恩,有同门之谊,有他所无法触及的、长达数十年的记忆。那个男人能许诺重凝金丹,能随手赠出内含乾坤的至宝,能御剑飞行,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人”。
而自己呢?
一个退役军官,一个搞植物病理的研究员,最大的成就或许就是和她一起经营这个小小的农场,帮她处理那些她嫌麻烦的琐事。
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酸涩的胀痛感。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白梨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她拒绝了顾长歌,选择留在这里。她甚至当着顾长歌的面,将他列为了“砍不完的尘缘”之一。理智上,他应该感到安心,甚至庆幸。
可是……情感从来不受理智完全掌控。
尤其是在看到白梨接过那枚芥子仓库时,眼中迸发出的、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的光芒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隐晦的恐慌,便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他怕。
怕那个世界对她的吸引力太大,怕那些他无法给予的东西(比如长生,比如力量)终究会让她动摇。怕自己这个“尘缘”,在浩瀚的仙道面前,显得过于渺小和……不堪一击。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
“吱呀——”
一声轻响,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白梨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兴奋红晕,眼睛里闪着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还沉浸在“一夜暴富”和“物流革命”的狂喜之中。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摆弄着手里那枚灰色石子,试图找个绳子把它串起来当项链挂脖子上,方便随时取用。
直到走到客厅中央,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以及沙发上那道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抬起头,对上林予安的目光。
他依旧坐在那里,暖黄的落地灯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轮廓,眼神深邃,像是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问她饿不饿,或者给她倒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白梨脸上的兴奋慢慢收敛了些。她眨了眨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那是一种……沉默的,压抑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
哦,自家这个闷葫芦……是吃醋了。
她摸了摸鼻子,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她走到沙发边,在他身旁坐下,将手里的芥子仓库随意放在茶几上,然后侧过身,歪着头看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
“怎么了?一脸严肃的。团团又偷吃你的实验苗了?”(无辜躺枪的团团:“嗷?”)
林予安没有回答她的玩笑。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哑:
“谈完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白梨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那点因为发现他吃醋而升起的小小恶作剧心思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想要安抚他的冲动。
“嗯。”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点头,“谈完了。他回他的宗门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光门也暂时封闭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
林予安沉默着,像是在消化她的话。过了好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试探,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呢?”
你呢?
你会走吗?
你会……选择回去吗?
白梨看着他这副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强装镇定、把一切情绪都压在心底的模样,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林予安圈在了自己和沙发之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侵略性的动作,让林予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
白梨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他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春水解冻,带着全然的坦荡和暖意。
然后,她踮起脚尖,仰起头,轻轻地、迅速地,在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上,印下了一个带着草莓味牙膏清香的吻。
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啊。”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无比清晰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坎上,“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有我的家。”
“家”这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温暖的、实实在在的分量。不是那个冰冷肃穆的凌霄剑宗,不是那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而是这个有着茶香、有着团团、有着他……有着她所眷恋的一切烟火气的青安农场。
林予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颊上那轻柔的、带着草莓甜香的触感仿佛还在,耳边是她清晰坚定的宣言。那股盘踞在他心头的酸涩、不安和恐慌,在这个吻和这句话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一股汹涌的热流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冲得他耳根那抹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几乎染红了整个脖颈。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依赖,那些压抑了整晚的、复杂难言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臂,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猛地将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的女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拥抱很用力,手臂箍得她有些发疼,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选择。
白梨先是一愣,随即放松下来,安心地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些失序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看吧,她就知道。
这个闷骚的男人,吃醋了,但他不说。
他只会用行动表示。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窗外,月华如水,温柔地笼罩着静谧的茶园,也笼罩着客厅里相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