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学的教室和祠堂里,挤满了惊魂未定的村民。湿漉漉的衣物散发出潮气,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压抑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焦虑和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窗外,暴雨依旧肆虐,仿佛永无止境,那凄厉的山体位移警报声虽然因距离而变得微弱,却依旧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
白梨裹着干燥的毯子,靠坐在祠堂的角落里,身体止不住地发冷、颤抖。灵力彻底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和“嗜睡症”被打断的后遗症,让她如同大病未愈,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迟缓。林予安将她安置在这里后,便立刻与镇应急办、以及通过电话连线的地质专家团队进行紧急磋商。
她看着林予安站在临时搬来的课桌旁,对着平板电脑和手机,用沙哑却依旧冷静的声音,汇报着山体的实时数据、裂缝扩展情况,以及……刚刚发生的、第一次小规模滑坡的准确信息。
“……是的,确认是裂缝下方区域,约三亩玉米地完全被掩埋……目前海绵梯田系统仍在起作用,但蓄水容量已接近饱和,植生带损毁率预估超过百分之三十……位移加速度持续为正,没有减缓迹象……”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在场偷听的村民们心头更沉一分。
希望,似乎在随着外面无尽的雨水,一点点流失。
突然,林予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仔细听着电话那头地质专家的话,眉头紧紧锁住,半晌,他沉声回应:“……您的意思是,按照目前的数据模型推演,发生大规模、高速深层滑坡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让祠堂里瞬间死寂!连孩子的哭声都仿佛被扼住了。
百分之七十!这几乎等同于宣告,毁灭性的灾难,几乎不可避免!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再次迅速蔓延开来,压抑的啜泣声开始响起。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村长声音干涩,带着最后的期盼,看向林予安,也看向屏幕上那些模糊的专家影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位老专家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奈:“常规手段……在目前这种雨量和地质条件下,已经很难起效。除非……能提前消除或极大减轻滑坡体的势能……”
消除势能?
林予安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暴雨中那座黑影幢幢的、如同悬顶之剑的蛤蟆山!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因为疲惫而有些混沌的脑海!
“如果……”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如果我们不等着它自己垮下来,而是……主动帮它‘卸掉’一部分呢?”
“什么意思?”镇长和专家同时发问。
“人工可控的小规模爆破!”林予安语速加快,眼神亮得骇人,“在滑坡体上部、裂缝后缘的关键应力点,进行精确的小药量爆破!人为地、提前地引发一次小规模、可控的滑塌!让这部分最不稳定的岩土体先滑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在平板电脑上调出山体结构图,用手指点着几个关键位置:“就像给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先扎一个小孔放气!通过这次主动的、局部的破坏,释放掉积累的巨大应力,从而保住下方更大体积的主体山体稳定,避免灾难性的整体垮塌!”
这个方案太过惊世骇俗,电话那头和现场的众人都被震住了!
主动炸山?!在暴雨中,在地质结构极不稳定的情况下?!
“这太冒险了!林予安!”镇长的声音带着惊怒,“爆破的震动会不会直接引发整体滑坡?药量如何计算?谁去安装炸药?这简直是玩火!”
“是在玩火!”林予安毫不退缩,语气斩钉截铁,“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逆转那百分之七十概率的办法!被动等待,结果是注定的!主动干预,至少有一线生机!药量计算和爆破点选择,我可以负责!我服役期间,参与过类似的山地工程爆破培训和实践!”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也最残酷的现实:“但是……这个方案,需要人,在暴雨中,攀上已经极度危险的悬崖,手动安装炸药和引信。”
需要人,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这个可能拯救所有人,也可能加速所有人死亡,或者将自己埋葬的任务。
祠堂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啪嗒,啪嗒,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悬崖在平日里都少有人敢攀爬,更何况是现在?岩石湿滑,视线不清,脚下是随时可能崩塌的滑坡体,头上是倾盆暴雨……这几乎是九死一生,不,是十死无生的任务!
谁去?
民兵?村干部?还是……
林予安环视了一圈在场青壮年村民的脸,他们有的下意识地低下头,有的眼神躲闪,有的虽然握紧了拳头,脸上却写着明显的恐惧。这不怪他们,这是人类求生本能最直接的反应。
“我去。”
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林予安缓缓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开始检查自己身上那件半湿迷彩服的口袋和装备带,动作沉稳而坚定。
“爆破点的选择和药量计算,只有我最清楚。我受过专业训练,成功率最高。”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镇长,请立刻协调需要的爆破物资,通过最快的渠道送过来!时间不多了!”
“林予安!你……”镇长还想阻止。
“这是最优解。”林予安打断他,目光扫过祠堂里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最终,落到了角落里的白梨身上。
白梨也正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苍白和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她读懂了他眼中的决绝,也明白了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他没有看她太久,很快移开了视线,对村长和几位村干部快速交代着爆破时村民需要做的最后防护措施。
白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她知道他必须去,就像她之前必须耗尽灵力去稳固水源、去催生植物一样。有些责任,无法推卸,有些险,必须有人去冒。
只是……那悬崖……
她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那峭壁在暴雨中的冰冷和滑腻,能听到岩屑在脚下簌簌掉落的声音,能想象到那命悬一线的极致危险。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悄悄缠紧了她的心脏,比灵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更让她窒息。
终极方案,以身为注。
一线生机,用命去搏。
这场与天争命的豪赌,进入了最残酷、也是最壮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