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是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和哗啦啦的暴雨声中恢复意识的。
不,与其说是恢复意识,不如说是被身体外部极度的不适和内部尖锐的空虚感强行从深度休眠中拉扯了出来。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软和无力。丹田处空空如也,那缕伪金丹灵力如同彻底熄灭的灰烬,连一丝余温都感受不到。
“天道嗜睡症”的强制休眠被打断了,但后遗症严重得让她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她发现自己躺在农场小屋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是泼天盖地、几乎连成一片水幕的暴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密集得让人心慌的声响。天色昏暗得如同深夜,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能瞬间照亮屋内,也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白梨艰难地偏过头,看到林予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还穿着那身沾满泥点、半湿不干的迷彩服。他显然也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眼底的血丝比之前更重,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他眼神里的警惕和专注,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没有丝毫松懈。
“雨……什么时候开始的?”白梨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凌晨四点左右。”林予安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扶着她小心地喝了几口,“比你预想的四十八小时,提前了将近半天。”
白梨的心猛地一沉。提前了!这意味着他们的准备时间被进一步压缩!
“山……山上怎么样?”她急切地问,试图撑起身体,却一阵眩晕,又重重跌了回去。
林予安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凝重:“暂时还没有大规模异动。但雨量比预报的还要大,雷达回波显示,强降雨云团移动缓慢,可能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是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炸雷!与此同时,一阵不同于雨声和雷声的、沉闷的轰隆声,隐隐从蛤蟆山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并不算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泥土和岩石摩擦滚动的质感!
白梨和林予安的脸色同时一变!
“是滑坡!”林予安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强迫自己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将微弱的感知力如同触角般延伸出去。
混乱!无比的混乱!
她“听”到了泥土在饱和雨水浸泡下变得松软、失去粘性的“呻吟”;“听”到了植物根须在巨大拉力下不堪重负、纷纷断裂的“脆响”;更清晰地“听”到了,在山体上部、那道已经扩大裂缝的附近,一片区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混合着岩石和泥土,正沿着陡坡向下倾泻!
“是……是裂缝下面那片玉米地……”白梨的声音带着颤抖,“大概……三亩左右……”
虽然规模不大,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就像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管涌,意味着整个防御体系已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崩溃可能就在下一刻!
林予安立刻抓起对讲机,联系山上值守的村民确认情况。很快,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惊恐和雨声杂音的回馈:“林技术员!是滑坡!裂缝下面老陈家的三亩玉米地……全完了!泥水冲下来了!”
侥幸的是,由于提前疏散,那片区域并无人畜伤亡。但这第一次小规模的滑塌,如同一声丧钟,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恐慌的情绪,恐怕会随着这雨声,再次弥漫开来。
“不能再等了!”白梨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撑了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外走,“海绵梯田……必须立刻启用!被动等待,只会让水全部汇集到裂缝那里!”
“你疯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能做什么?!”林予安拦住她,语气严厉。
“我能开闸!”白梨抬起头,雨水映照的昏暗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蓄水池需要提前蓄水!利用池群本身的容量来‘削峰填谷’,分担冲击!不然等雨水自然灌满,就来不及了!”
她推开林予安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抓起挂在门边的雨衣套在身上:“我必须去!只有我知道怎么引导水流最快速度、最均匀地灌满那些池子!”这涉及到她对水汽和地脉微弱的感知,以及需要动用最后可能恢复的一丝灵力进行引导,别人替代不了。
林予安看着她倔强而虚弱的背影,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他狠狠一咬牙,抓起另一件雨衣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冲入瓢泼大雨之中,雨水瞬间打湿了雨衣边缘,冰冷的寒意渗透进来。白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一步未停。山路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来到海绵梯田系统的上游,看着那些在暴雨中已经开始积蓄雨水的蓄水池,白梨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无视身体的抗议和大脑的眩晕,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她放弃了消耗灵力的打算,转而纯粹依靠那玄妙的“灵植亲和”与对水汽的天然感应,去“沟通”这片她亲手参与稳固的土地。
“来……到这里来……分散开……慢一些……”
她沿着开挖好的渠系行走,双手如同引导乐队指挥般,在雨中虚划。奇迹般地,那些原本有些杂乱无章的汇流,在她的意念和前期铺设的渠道引导下,开始变得更加有序,水流被巧妙地分流到不同的蓄水池中,水位开始以更高效、更均匀的速度上涨。
这纯粹是精神和意志的消耗,比灵力透支更加摧残心神。她的脸色在雨水中白得透明,身体摇摇欲坠。
林予安紧跟在她身边,一边用强光手电为她照亮前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山体的动静,一边用对讲机指挥其他区域的村民,检查各条导流渠和渗管的通畅情况。
突然,负责下游区域监测的村民惊恐地汇报:“林技术员!三号主渗管出口被冲下来的树枝和石块堵住了!水排不出去,那边蓄水池水位上涨太快,边缘已经开始溢流,有冲刷坡面的风险!”
一旦坡面被冲刷出缺口,整个分流系统都可能被连锁破坏!
“我去疏通!”林予安毫不犹豫,将手电塞到白梨手里,“你继续!小心!”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没入更深的雨幕和泥泞之中,朝着下游三号区域狂奔而去。
白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咬了咬牙,继续专注于引导水流。她能感觉到,随着主要蓄水池群的水位上升,从山坡上部汇集下来的凶猛径流,冲击力似乎真的被削弱了一丝!“削峰填谷”正在起作用!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当下游传来一声闷响和村民的小小欢呼,标志着三号渗管被疏通时,白梨也几乎到了精神的极限。
她踉跄着走到一处较高的地方,望向林予安所在的方向。透过朦胧的雨幕和手电的光柱,她看到了一个几乎辨认不出的“泥人”。
林予安整个人趴在浑浊的泥水里,用肩膀和后背,死死顶住刚刚疏通、但依旧水流湍急的渗管出口,防止再次被杂物堵塞。泥浆糊满了他全身,只有那双在雨水中依旧锐利的眼睛,证明着他的存在。
他用身体,为这脆弱的水流通道,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白梨看着那个身影,鼻腔猛地一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第一次小滑坡已被证实,海绵梯田正在承受极限考验。
暴雨未歇,危机远未解除。
但在这冰冷的雨夜,两个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人,一个以精神引导水流,一个以血肉之躯扞卫通道,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死死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