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压下来时，第一城的废墟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像雪地里钻出的萤火。
林卫国带着士兵们往城墙缺口填冻土，积雪混着碎石被夯得结实，铁铲砸在冻地上 “砰砰” 响，震得人虎口发麻。
断裂的长枪被密密麻麻插进雪层，枪尖朝上，凝着薄冰，泛着冷冽的光，半人高的鹿砦顺着城墙蜿蜒，像一道咬着雪的铁齿。
有老兵给枪杆缠上破布，说这样燕云骑兵的马蹄踩上来，能滑得更厉害，冻红的指尖在布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陆云许和赵莽趴在城楼残垣上，月光顺着断墙的豁口淌下来，刚好照亮羊皮地图。
陆云许捏着半截炭笔，在 “野狼谷窄口” 的位置画了个圈，炭灰落在雪上，瞬间被风吹散：
“这里藏五个人，等粮车过到一半，推滚石封路；赵兄你带两个人守在谷尾，断他们退路，注意避开铁甲兽的视线 —— 那东西嗅觉灵，别靠太近。”
赵莽点头，指尖戳在地图上一道浅沟：
“这沟里有暗冰，我前几天踩过，骑兵过来准打滑，咱们可以在这埋几枚炸符。”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议着，呼吸的白气在地图上凝成霜，又很快化掉，留下湿痕。
雪帐里的火光最暖，林月萱正给老周换肋骨上的药，布条刚解开，就看见青紫的瘀伤从胸口蔓延到腰侧 ——
那是被燕云骑兵马蹄踩的。老周疼得龇牙，却笑着摆手：
“不碍事，通讯符没被抢，值了！”
林月萱的指尖顿了顿，灵力顺着指缝渗进他的伤处，动作放得更轻。
旁边的小李裹着破毯子，说起躲在雪洞的两天：
“渴了就啃雪，饿了就剥树皮，小王断着胳膊还帮我们放哨，说怕燕云兵搜过来。”
“还有张副队，”
一个伤兵突然开口，声音哽咽。
“城破时他抱着炸药包冲出去，喊着‘守住粮车’，炸得燕云兵人仰马翻，我们才趁机躲进了雪林……”
帐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帐布上，帐内的火光晃了晃，映着林月萱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眼底的光比帐外的雪还冷 ——
总部的人在暖帐里谈 “难得糊涂”，这些弟兄却在雪地里用命护着粮草、守着通讯符，她腰间的青布包硌得胸口发疼，里面的账册，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重。
“陆兄，你说总部真的不知道我们还活着吗？”
赵莽忽然开口，目光望向南方，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连一点星火都没有，语气里的迷茫像雪粒，落进风里就散了。
陆云许沉默着，指尖拂过地图边缘 ——
那里有个浅浅的刻痕，是他刚用指甲划的 “守土” 二字，雪沫填进刻痕，又被他拂开。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他声音轻却坚定。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能扛枪，能守着这第一城。等打退燕云兵，我们带着你们的功绩去总部，讨一个说法 —— 给张副队，给老周，给所有埋在雪地里的弟兄，一个实打实的交代。”
赵莽低头，攥紧了手中的半截令旗。旗面上 “守土” 二字的丝线磨得发亮，是他这三天握了无数次的痕迹，布料虽破，却依旧挺括。
寒风卷过城楼，掀得两人的衣袍猎猎响，远处传来燕云骑兵巡逻的马蹄声，沉闷而有节奏，像敲在心上的鼓点，每一声都在提醒他们，明天的仗，是背水一战。
林卫国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雪地里的寒气。
他递过两块麦饼，麦饼冻得硬邦邦的，却带着人的体温：
“先垫垫，明天劫粮要靠力气。”
他拍了拍赵莽的肩膀。
“委屈你们了，等仗赢了，我亲自去总部，把你们的功劳一字一句报上去，少一个字，我林卫国提头来见。”
赵莽接过麦饼，咬下去时 “咯吱” 响，粗糙的麦渣混着雪沫剌得喉咙发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
这是三天来，第一口带着 “人味” 的东西。
“林将军，我们不求功。”
他咽下麦饼，声音带着哽咽，却把腰杆挺得更直。
“只求守住这北境，别让燕云的马蹄，踏进家乡的村口，别让爹娘妻儿，在夜里哭着等我们回家。”
月光把第一城的废墟照得像铺了层银霜，残垣断壁的影子拉得很长，雪帐里的火光摇曳，映着伤兵们熟睡的脸，也映着四人凑在地图前的身影。
陆云许在标注伏击点，林卫国在清点炸符，林月萱在补缀破损的军旗，赵莽在给断矛缠上铁皮 ——
他们人少，甲胄是锈的，武器是断的，身后是不管不顾的总部，身前是数万燕云骑兵，可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却比城墙还坚固。
远处的狼烟还在飘，淡得像一层雾；
燕云骑兵的马蹄声在夜色里荡开，却惊不散雪帐里的火光。
那火光不大，却足以烤暖冻僵的手指，足以照亮地图上的路线；
这队伍不强，却扛着十二城防线的最后希望，扛着北境百姓的安稳。
野狼谷的方向，此刻正透着暖黄的光。
燕云骑兵的帐篷连成一片，马嘶声、划拳声、醉醺醺的呼喝声顺着谷风飘出来，混着烤肉的油香 ——
他们踏破十二城防线，认定护国军已成惊弓之鸟，早把 “戒备” 二字抛到了脑后。
没人注意到，谷两侧的雪坡上，两道身影正趴在雪地里，炭笔在地图上的最后一个伏击点，刚画完圈。
陆云许抬头望了眼残月，月光落在死神镰刀的刀鞘上，泛着冷光。
他攥紧刀柄，感受着丹田内金丹的搏动 ——
明天的劫粮战，凶多吉少，可他不怕。
因为他守的不是一座破城，是老周护着的通讯符，是张副队炸响的炸药包，是千千万万等着他们回家的爹娘妻儿。
这北境的寒夜再冷，也冻不灭他们心里的火；
燕云的骑兵再凶，也踏不碎他们守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