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元旦。
新年的第一天,天色刚蒙蒙亮,公主岭郊外的一片荒滩上却已是杀气腾腾。
常威亲自督阵,将那门经过改装、被称为“大抬杆”的乞开斯霰弹炮和三挺马克沁重机枪一字排开。炮口和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二百米外一座废弃的土山包。
“装填!瞄准!”常威的声音在寒冷的清晨空气中格外清晰。
炮兵小组迅速将特制的霰弹包塞进炮膛。机枪手们也拉动了枪栓。
“放!”
常威猛地一挥手下令!
轰——!!!
“大抬杆”率先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巨大的后坐力让炮架猛地向后一挫,无数铁砂铁钉呈扇面狂喷而出!
几乎同时,“哒哒哒哒哒——!!!”三挺马克沁也发出了沉闷持续的咆哮,三条火鞭狠狠抽打在土山包上!
烟尘冲天而起,几乎笼罩了整个土山!剧烈的爆炸声和子弹撞击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待硝烟稍稍散去,只见那座土山包面向炮击的这一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刨去了一大块,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弹孔和沟壑,惨不忍睹!
常威转身,面对着他手下已经扩编至近八百人的队伍。所有士兵都被这恐怖的威力震撼得目瞪口呆,校场上鸦雀无声。
常威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敬畏的脸庞,声音如同敲击钢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弟兄们!都看见了吗?!都听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家伙!这就是老子的炮!”
他指着那还在冒烟的土山,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豪气和杀意:
“都给老子记住1921年这第一声炮响!以后每年春节,老子都要用这炮声,给关外的小日本——拜年!”
“吼!!”士兵们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士气高昂到了极点!
当常威带着队伍,拖着那门立下“首功”的大抬杆返回福康县司令部时,一路上兄弟们还在兴奋地议论纷纷。
“我的娘诶!这大抬杆也太猛了!一炮下去,山都削平半边!”“是啊!这要是轰在人身上,还不直接成肉酱了?”
“跟着司令干就是带劲!连小鬼子以后都得听咱的炮声过年!哈哈!”
赵德柱更是凑到炮管旁,夸张地摸着还有余温的炮身:“宝贝!真是个大宝贝!司令,有这玩意在,咱们能在县里横着走了!”
常威听着手下的吹捧,脸上也带着笑意。队伍走到司令部门口,正要进去,却见墙角躺着一个浑身邋遢不堪、裹着破棉袄的流浪汉,正蜷缩在那里晒太阳。队伍经过时,喧嚣声似乎吵到了他。
那流浪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瞥了一眼被众人簇拥、如同功臣般的“大抬杆”,竟然不屑地撇了撇嘴,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切…什么破烂玩意儿…”
说完,又闭上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话声音虽小,但常威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脚步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那个乞丐。
此人虽然衣衫褴褛,满脸污垢,但常威却从他刚才那不屑的眼神、嘟囔时嘴角习惯性下撇的弧度,以及即便躺着也隐约透出的、一种经历过严格队列训练才有的肢体记忆中,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老兵油子的味道!而且是见过大场面、玩过好装备的老兵!
“喂!臭要饭的!你他妈说什么呢?!”旁边的赵德柱也听到了,立刻上前呵斥,抬脚就要去踹。
“住手!”常威喝止了赵德柱。他走上前,蹲下身,看着那依旧闭目装睡的乞丐,淡淡开口道:“兄弟,看样子懂行?说说,这玩意儿怎么个破烂法?”
那乞丐这才睁开眼,瞥了常威一眼,又看了看那门炮,懒洋洋道:“口径是不小,动静也够大,吓唬人行。但改装得乱七八糟,打的是铁砂吧?射程超不过五十步(约80米),精度全无,打完一发装填慢得要死,就是个放大号的喷子,不是破烂是啥?”
这话一说,周围几个懂点行的军官脸色都变了,因为这乞丐说得一点没错,直接点破了“大抬杆”最大的缺陷——看似凶猛,实则局限性极大。
常威心中更是确定,此人绝不简单。他站起身,对赵德柱等人挥挥手:“都挤在这看什么热闹?滚回去训练!”
遣散了士兵,常威对那乞丐道:“兄弟,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对面有家酒楼,赏脸一起去喝两杯,暖暖身子?”
那乞丐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常威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军官会请自己喝酒。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酒肉的诱惑,爬了起来,跟着常威走进了对面的酒楼。
常威要了个雅间,点了一桌好菜和两壶烧刀子。那乞丐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酒更是一杯接一杯地干。
常威也不急,慢慢陪着他喝。通过观察,他发现此人虽然饿极了,但喝酒吃肉的动作间,依旧带着一种难以磨灭的军人印记,尤其是他手指上那长期装填炮弹留下的老茧,以及偶尔谈及火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你是直皖战场上下来的吧?炮兵?”常威突然开口,语气肯定。
那乞丐夹菜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警惕,随即又黯淡下去,闷声道:“长官好眼力…败军之兵,不值一提。”
常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压低声音道:“说吧,故意在司令部门口晃荡,引起我的注意,有什么目的?”
乞丐脸色一变,急忙道:“谁…谁故意了!我就是个要饭的…”
常威作势起身:“不说?那行,你慢慢喝,账我结了。我还有军务。”说完真的就要走。
“别!长官留步!”那乞丐急了,猛地放下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恳求:“长官!我说!我说!求您开恩啊!”
他抬起头,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了下来:“小人原属皖系第三师炮兵团二营一连三班!我们班十二个兄弟,去年被打散后流落到福康县,本想投奔龙司令混口饭吃,结果因为不懂规矩,冲撞了龙司令的一个族兄,那人故意在我们的伙食里掺泔水,我们去找司令理论,然后就被…就被安了个溃兵哗变的罪名,一直关在县城大牢里!这都快半年了!大牢里面又冷又潮,好几个兄弟都快不行了!小人当时机灵,趁乱溜了,才没被抓进去…”
他磕着头:“小人听说常司令您仁义,年前连土匪俘虏都给饺子放回家了,这才…这才敢大着胆子来求您!求司令开恩,高抬贵手,把我那十二个兄弟放出来吧!他们都是好炮手啊!求求您了!”
常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了挑眉:“就这事?没了?”
乞丐拼命点头:“对!就这事!没了!只要司令肯放人,小人做牛做马报答您!”
常威沉吟了片刻,脸上严肃的表情突然冰雪消融,换上了一副热情无比的笑容,伸手一把将乞丐扶起来:“哎呀!起来起来!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嘛!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他拍着胸脯:“不就是放几个人嘛!你早来找我,我早给你办了!龙大龙那套早作废了!现在福康县老子说了算!放心,我立马就让人去提人!”
那乞丐被常威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懵,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谢谢司令!谢谢司令!您真是青天大老爷!”
常威给他倒满酒,笑道:“喝酒!对了,你们兄弟出来以后,有什么打算?”
乞丐茫然地摇摇头:“…还没想好,能活着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常威看似随意地说道:“这样,我看你们都是人才,也别到处流浪了。以后就跟着我干!保安团正缺炮手!每月饷银,这个数!”他伸出六根手指。
“六…六块大洋?!”乞丐眼睛猛地亮了!这可比他们以前当兵时饷银还高!
“怎么样?干不干?”常威笑问。
“干!干!我们干!谢谢司令!谢谢司令收留!”乞丐激动得又要下跪,被常威拉住。
“行了,喝酒!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就这样,常威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用每月六块大洋的饷银和一顿酒菜,招揽到了十三名极其宝贵的、拥有实战经验的炮兵。
他心心念念的炮兵连,终于有了个框架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