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提着打空了弹鼓的冲锋枪,步履有些踉跄地回到一片狼藉的临时指挥所。
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俯身在他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上,手指沿着等高线快速移动,神情专注。来人听到动静,立刻直起身,正是韩麟春。
他捂了捂手臂,刚才被迫击炮弹炸的那一下可把他炸的不轻。手臂和肩膀现在还生疼!
“汉卿!”韩麟春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关切与凝重,“怎么样?宇霆得知你这边情况吃紧,特意让我赶来帮忙!”
他这话半真半假,命令的确是杨宇霆签发的,意思却是他张学良的老子的意思,自家儿子兵败被围,张作霖在奉天岂能坐得住?立马便派来了曾担任过北京政府陆军次长、军事经验丰富的韩麟春辅佐。
而韩麟春这个“留日士官派”,一向与杨宇霆交好,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调动支援之事推到了杨宇霆身上。不过有时,战场之外的算计,会远比战场本身更为凶险。
张学良疲惫地坐下,将冲锋枪靠在桌边,语气带着挫败和愧疚:“别提了……完全不是我们预想的那么回事!三个旅,全被人围住了,进退两难!”
韩麟春没有急于指责,而是沉稳地问道:“具体态势如何?”
张学良颓然地用手划拉着地图:“四旅在张庄被围,八旅在二线阵地苦撑,我的三旅想突围接应,可……到处都是直军!我们已经撞进了直军的大网里!”
韩麟春看着他,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汉卿,你太着急了。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当断则断。你现在,需要下决心!”
“下决心?”张学良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下什么决心?!”
韩麟春果断地一摆手:“原来制定的计划,全不能使了!必须根据现状,立刻调整!”
张学良似乎猜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退……?”但他立刻用力摇头,情绪激动起来:“我不能退!我要是现在下令全线后撤,那正在苦战的四旅、八旅就全完了!郭茂宸他们……”他无法想象那个后果。
但这也正是杨宇霆内心深处希望看到的结果之一——借直军之手,直接除掉一直与他理念不合、且深得张学良倚重的郭松龄。如此,失去最得力臂助的张学良,将来只能更加依赖他杨宇霆,哪怕以后张学良继位,那东北也还是他杨宇霆股掌之间的东北!
韩麟春见他对独自撤退反应如此激烈,知道此路不通,便不再坚持,转而提出另一个建议:“既然你不愿独自后撤,那也好。我另给你出个主意:把你那两个旅的指挥官,都叫回指挥部来!你们一起,面对面,把情况摊开,共同商议一下,看看这仗,到底该怎么打!集思广益,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发愁要强。”
张学良闻言,抱着脑袋,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纠结。眼前的复杂战局确实超出了他能力的极限,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沉默片刻,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只能……只能这样了。”
不用张学良再具体吩咐,一直守在旁边旁听的徐承业立刻领会,转身就对通讯兵下令:“快!立刻接通第四旅、第八旅!通知郭旅长、戴旅长,立刻回指挥所来!”
韩麟春走到张学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长者般的安慰:
“汉卿啊,别太自责。你是头一回独立指挥一万八千多人的大军,头一回打这种规模的大仗,遇到困难,那太正常了!”
张学良难过地摇摇头:“我不需要找什么借口……我是完全没想到,直军的战斗力、还有吴佩孚的战略部署,会这么……强。我实在是完全低估了他们。”
韩麟春指着地图上那片平原地带:“你看这地形,视野开阔,看似利于我军行动,但也同样利于敌军发挥火力和迂回。你一股脑想着进攻,把战场主动权想得太简单了。哎,不瞒你说,我头一次上战场指挥部队时,那个手忙脚乱,还不如你呢……”
这时,前线电话似乎接通了,徐承业正在大声呼叫郭松龄:“郭旅长吗?!我徐承业,张军长请你马上回指挥所来……”
韩麟春趁热打铁,继续给张学良打气:“你父亲把整个东路军的安危都交到你手上,这是何等信任!两军相逢,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那就得拼命!人到险处,需放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也要有魄力!只有敢于放手一搏,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拿到最终的胜利!”
他看着张学良依旧年轻甚至略带稚气的脸庞,面带鼓励的笑容说道:“你今年,才满二十岁吧?啊?二十岁的年纪!就轮上了这样的大仗!就担负着数万将士生死存亡的责任!这本身,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听着韩麟春这番求导,张学良紧绷的神经白稍稍放松了一些,他重新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沉重,但那份慌乱和自责以及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直面当前困境的勇气,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