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大帅府，清晨
晨光刚透过精致的窗棂洒进卧房。张学良却早已醒来，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大战在即，无数之前无需他操心的事务和沉重的责任压在心头，让他睡觉也睡不踏实。
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妻子于凤至仍在熟睡。她是奉天巨商于文斗的千金，张作霖早年剿匪、经营奉天，军饷物资多赖于文斗大力筹措，如今对于文家依旧是依赖颇深。
而于凤至自嫁入张家，这位出身商贾之家、精明能干的长媳，便被张作霖委以重任，掌管帅府名下的诸多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是帅府内的“管家婆”。
张学良轻轻摸了摸妻子温热的手，悄悄起身。有件事，从他睁眼那一刻就开始盘算。他回头看了眼于凤至，见她呼吸平稳，便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最终从衣柜深处摸出一个小巧的密码箱——这是于凤至存放私房钱和重要票据的匣子。
就在他抱着箱子，琢磨着密码时，身后传来带着睡意的声音：
“咋的？这大清早的，又要往外拿钱啊？”
张学良动作一僵，回过头，脸上瞬间从惊愕切换成讨好的笑脸：“嘻嘻嘻……”他抱着钱箱子凑回床边。
于凤至撑起身子，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任哪个妻子发现丈夫偷偷摸摸背着自己干坏事，心里都不会痛快。
“嘻嘻嘻……你咋醒了呢？”张学良讪笑着，把箱子放在床上，自己也凑过去，脸几乎贴到妻子脸上，压低声音，“大姐，我问你个事，”他指着密码锁，“你这密码……咋又改了呢？呵呵呵呵……”
于凤至看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小样，我防的就是你！
张学良面色忽然一正，罕见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锦被，语气带着几分沉重：“这不……要打仗了么。我这个当司令官的，总不能空着手去见弟兄们，总得表示表示吧。就两万块钱！啊……你说这两万块钱分到每个士兵头上，也就够吃顿猪肉炖粉条子，是吧……”他试图尽量说得轻松一些。
于凤至一听“打仗”二字，心立刻悬了起来，睡意全无：
“真要打仗啊？”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
张学良：“瞧你说的，这打仗还有真假呀？过两天，我们第二梯队就要开拔入关了！”
于凤至的小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眼泪忍不住就在眼眶里打转，随即低声啜泣起来。
张学良见状，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哎！你怎么还哭上了呢？！你作为军官太太，就得有这个心理准备！”他试图和女人讲道理，“这军人打仗，就跟农民下地，那个工人去工厂一个道理嘛，怎么了嘛？应当应分的事情！”
于凤至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一边哭，一边下意识地把密码箱紧紧抱进自己怀里，用被子挡住。张学良还想把头凑过去偷看密码。
“你别看！把脸转过去！”于凤至带着哭腔，愠怒地推了他一把。
她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丈夫的视线，手指在下面摸索着，没几下功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箱子开了。她红着眼圈，把打开的箱子推到丈夫面前。
“我也不知道是咋了，这眼泪……它不听使唤……”于凤至哽咽着说。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说话如同决堤，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颤抖着手开始清点箱子里的银票。
张学良看着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嘴上还是硬撑着，没心没肺地道：“哎呦！我的好大姐，你快省省吧！我这不现在还好好的嘛！你看，胳膊腿儿一样没少！”
于凤至数出厚厚一沓银票，一把拍到他手里，眼泪流得更凶了。
张学良还在那儿饶舌：“你说万一哪天真要有个挂彩中弹的事情，到那时候，你再哭也来得及！”
“你！……”于凤至一听这“不吉利”的话，可受不了了，使劲捶了丈夫肩膀一下，直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稀里哗啦，伤心极了。
张学良脸色猛地一板，突然严肃起来，瞪着眼睛低喝道：“怎么了！还越哭越上劲了是吧！憋回去！”这也怪不得他如此发作，那时候的东北，特别是行伍之间，特别讲究迷信，认为出征前哭泣是大不祥之兆，会带来厄运。
不过，吼完看到自家媳妇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小脸通红，他的心立马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温言细语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知道我这回是跟谁打么？”
于凤至抬起泪眼，神情疑惑地看着他。
张学良压低声音，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我四大爷……”（指曹锟的弟弟曹锐，因曹锐人称“曹四爷”，且曹家与张家是姻亲，故张学良尊称一声四大爷）
于凤至的疑惑更深了，眼神里满是疑问。
张学良继续解释道：“还有那个，跟我在北京跳舞的那个曹小姐她爸——曹锟！你说，就算我点儿背，真让他们抓了去，他能把我怎么滴？对吧！”
他试图用这种话语安慰妻子。
于凤至扭过头，带着哭腔不解地说：“闹不清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怎么想的！都是亲戚，还打什么打呀！”
张学良一边把银票仔细收进贴身口袋，一边点头：“是！是没法理解。”他又把头凑到于凤至旁边，换上一副商量恳求的语气：“我这还有个事。这离开拔没几天了，我想着把茂宸（郭松龄）和宇霆（杨宇霆）叫到一起吃个饭，解解心结。可是这个……又不能挑明了说，挑明了，以茂宸那个倔脾气，肯定不能去！所以我就想啊，你那有什么办法没有？”
于凤至蹙起秀眉，仔细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这事……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了的啊……”
而张学良此举却是多余了，郭杨两人的矛盾心结，哪里会是一顿饭能解决的，就是一场大仗那也完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