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常威驻地。
几人中间架着一口铜锅,肉汤翻滚,香气混合着烧刀子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常威、长江好、张宝声,以及良弼、封于修、王雷等核心骨干围坐一圈。
长江好端起面前倒得满满当当的粗瓷海碗,他面向常威,声音洪亮且诚恳:“常旅座!我长江好这辈子,没服过谁?以前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天王老子都不怕!可这回,我是真服了您了!不光是因为您手段高,更因为您仁义!对我这头倔驴,您没一杀了之,还给我和弟兄们一条明路!这碗酒,”他双手捧碗,“我敬您!感谢旅座不杀之恩,更谢您给我这不懂事的弟兄一个重新活命的机会!”说罢,仰头“咕咚咕咚”将一大碗烈酒灌了下去,畅快无比。
紧接着,张宝声也红着眼眶站了起来,他手中也端着一碗酒,声音还有些哽咽:“旅座!我张宝声……我不是个东西!辜负了张公子的信任,差点自己把自己作死!是旅座您,在我抹脖子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又在少帅面前以身作保,给了我这条烂命第二次机会!”他用力抹了把脸,“我张宝声不会说漂亮话,我就一句话:从今往后,他张宝声这条命,就是旅座您的!您指东,我绝不往西!若有二心,让他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凡有半点对不起旅座和少帅的地方,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把自己了结了!这碗酒,我干了!”他也是一饮而尽,酒水混合着泪水流下,却洗刷掉了之前的颓丧。
常威看着两人,哈哈一笑,也端起酒碗:“好!过去的事,翻篇了!以后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咱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更要一起,干小鬼子,建功立业!干!但有一条,千万得管住自己!别因为一点小事,把老子都给坑了!”
“干!”帐篷里响起一片豪迈的应和声,气氛热烈而真诚。
数日后,他们围剿时遭遇了一股顽匪。
砰砰砰!哒哒哒!
枪声在崎岖的山林间激烈回荡。官军士兵们依仗着优势火力,向据守在一处山头的土匪发动猛攻。迫击炮弹不时在山头炸响,掀起一片烟尘。
然而,这些积年的老匪极其狡猾,他们根本不与官军正面硬拼。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分成数股小部队,如同滑溜的泥鳅,在密林和沟壑间穿梭。官军一个上千人的团,往往被其中一股三五十人的土匪牵着鼻子走,在山里转得晕头转向,疲于奔命,却难以取得决定性的战果。眼看包围圈将成,土匪却又总能找到缝隙,丢下几具尸体后四散奔逃,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战斗间歇,常威、张学良、郭松龄三人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远处依旧传来零星枪声、却难觅匪踪的山林,面色凝重。
常威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道:“这样打下去不行!这些个土匪,太油滑了!他们根本不跟我们硬碰硬,跟我们捉迷藏似的!我们兵力再多,撒进这大山里也是白搭!火力再猛,打不着人也没点卵用!一个团,被几十个土匪牵着满山跑,累个半死,还追不上!太被动了!”
郭松龄眉头紧锁,沉声道:“说的是啊,此地的土匪不同于之前’那般有固定巢穴。他们化整为零,行动飘忽,利用山林与我们周旋。我们集中兵力,犹如重拳打跳蚤,难以着力。而且,山林作战各部之间协调不畅,极易被其钻了空子。”
张学良年轻气盛,看着土匪一次次溜走,心中窝火:“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嚣张?我们卫队旅加上你剿匪司令部的人马,近一万多人,还剿灭不了这几股毛贼?”
常威目光扫过眼前层峦叠嶂的山林,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硬追不是办法。我觉得,我们该分头行动,划区清剿!这样,汉卿,你率领卫队旅主力,发挥你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优势,沿着主要交通线和城镇,一路稳扎稳打,往佳木斯、密山方向推进,清扫大股匪患,稳定地方。”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个方向:“而我,则带着我手下这些熟悉山林、包括新收编的山林游击队、长江好,张宝声他们,往哈尔滨外围、以及更偏僻的山区方向剿过去,进山和他们打游击。我们的人地熟,更适合对付这些分散游击的小股土匪。咱们双管齐下,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郭松龄仔细看着地图,权衡利弊,最终点头表示赞同:“此计可行。分兵合击,各有侧重。卫队旅负责攻坚和要道,常旅长负责清乡和扫荡残匪。既能提高效率,也能锻炼不同环境下的作战能力。只是,两部之间需保持紧密联络,及时通报匪情,以防被匪所乘。”
常威补充道:“没错!我们会约定好联络方式和信号区域。一旦发现大股土匪集结,立刻相互支援。这样,既能扩大清剿范围,又能避免兵力过度分散。”
张学良思考良久,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他用力一拍地图:“好!就按你和茂宸说的办!咱们分头行动,看这帮土匪还能往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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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冯家公馆。
冯庸刚从外面回来,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看见他爹冯德麟又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地数着那叠厚厚的银票,旁边还放着几根黄澄澄的金条。
“爹,又数一遍啊?这都第几遍了。”冯庸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戴着老花镜的冯德麟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毛笔,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年人的絮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就是数十遍八遍、一百遍,也是为你们数的!我还能活几天呐?这些东西,到头来还不是就留给你们哥几个?”他拿起一根金条,在手里掂了掂,语气变得更加低沉,“你爸我,是老了老了,又栽了个大跟头啊!差点连命都丢了!这回算是他娘的彻底整明白了,什么兄弟义气,什么权势名声,都是假的!只有……”
他将金条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只有这个!最保靠!这东西在手里掂着,银票在手里攥着,每天看着它们,这心里头,才觉得踏实!”
冯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爹这副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劝道:“爸!您别整天在家窝着了,心里不痛快,就去张七大爷(张作霖),汤四大爷(汤玉麟)他们家多走动走动。哥几个都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有啥过不去的坎儿?说开了就好了。”
冯德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扭过头,脸上带着屈辱和愤懑:“走动个屁!让我去看他张小个子(张作霖)的脸色?!让我去低三下四?”他又颓然转回头,眼神黯淡无光,充满了失意,“天不助我冯德麟啊!我是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地栽!现在,让我舔着个老脸上人家的门?见面了,大眼瞪小眼,蛤蟆看绿豆,有啥意思?除了尴尬,还能有啥?”
冯庸见他爹钻了牛角尖,急道:“哎呦我的爸啊!您这都哪跟哪啊?!没人让您低三下四,就是老兄弟串个门,聊聊天……”
冯德麟却仿佛没听见,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这辈子,就这么滴了……我老冯,现在就是蹬了腿,咽了气,恐怕……也不会有人上门来啦……”话语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孤寂。书房里,又传来银票翻动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