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火径越走越逼仄,沈青梧的靴底早被鬼火灼出焦痕,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七名阴巡的身影在第三日寅时彻底淡成虚影,唯那具与残铠共鸣的剑傀还立在身侧,甲叶间渗出幽蓝鬼火,像盏将熄的灯。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每吸一口气都像有锈针往肺里扎——这是阳气急速流逝的征兆。
耳边的哀嚎却越来越清晰,有宫婢的指甲刮过青砖的刺响,有匠人被灌铅时喉管里的咕噜声,更有孩童哭着喊“阿娘,土埋到眼睛了”的抽噎。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针,顺着她的耳骨往脑子深处钻。
“闭眼。”剑傀的声音突然响起,金属摩擦般刺耳。
沈青梧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左眼的虹膜不知何时褪成了青灰色,正映出墙角蜷缩的宫婢冤魂:那姑娘的裙角还沾着新泥,脖颈处勒着半截丝绦,正是前日被掌事姑姑拖去“净房”的小桃。
“别看。”剑傀的残刃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你渡不了所有魂,现在分心,走不到碑前。”
沈青梧咬碎舌尖,血腥气涌进口腔。
痛意让她暂时理清神智——她来冥墟不是当活菩萨的,是来扒开前世被献祭的真相。
那些在墙里、梁上、地砖下的冤魂,等她拿到答案,自会回来一一清算。
第四日子时三刻,火光突然凝作实质。
沈青梧抬眼,只见前方立着座黑黢黢的石碑,碑身爬满蛛网似的裂痕,三个古篆“入此门者,以命换路”在鬼火里泛着冷光。
碑前的无面石像举着玉笔,笔尖悬着滴未干的血珠,正是地府引渡司的旧制。
“三百年了。”老守墓人的声音像砂石磨过铜盆,从碑后传来,“上一个站在这里的,是叛判白无衣。他擅开阴行,被削籍焚魂时,血溅了这碑半面。”
沈青梧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所以你要我立生死状?”
“凡启阴行者,须以阳寿为押。”老守墓人顿了顿,“十年。中途退契,魂入幽狱,永不得超生。”
“我本就是地府的债奴。”沈青梧扯下金钗,锋利的钗尖抵住掌心,“多十年少十年,有何分别?”
血珠顺着钗尖滴落,在碑面晕开。
她握笔的手稳得像刻在石头里,一笔一画写下去:“一、我非求道,只为清算;二、我不升神,只代执刑;三、若违此誓,魂碎九渊。”
每写一字,心口的契约纹便亮一分。
第三字落下时,残铠突然发出钟鸣般的嗡响,甲叶上的碎玉连成光链,竟与碑身的裂痕重合。
最诡异的是那滴悬在石像笔尖的血珠,此刻“啪”地溅开,在碑面浮现出个淡金色的印记——正是她前世被师父推下悬崖时,赶尸铃勾破手腕留下的“护世”二字残痕。
无面石像缓缓点了点头,玉笔“咔”地断成两截。
黑碑从中裂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翻涌着赤雾,像极了前世她坠崖时,山涧里蒸腾的血雾。
七名阴巡的虚影突然聚成光点,“簌簌”钻进残铠。
剑傀的甲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身挡在碑缝前:“我守着,若有阴物闯进来——”
“不必说。”沈青梧拍了拍它肩头,“你本就该入冥途。”
剑傀不再言语,残刃往地上一插,整具躯体化作铁链,将碑缝封了个严实。
赤雾裹着沈青梧的衣摆往里卷,她刚迈出半步,心口突然针扎似的疼——那是前世师父下的诅咒,一道暗红印记,此刻竟与袖中半截赶尸铃产生共鸣。
铜铃在袖中轻颤,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你要我签生死状?”她对着赤雾低语,指尖抚过残铠,“可这状,我也要加一条——‘凡借命续命者,皆入我审判’。”
话音未落,冥墟深处传来闷雷似的震颤。
沈青梧脚步一顿,她分明看见,在赤雾的最深处,有根血红色的符柱微微晃了晃,柱身上的符咒亮如星火。
与此同时,清梧阁里的小鸢猛地掐断了指尖的血线。
她手里的“巡”字符印正在燃烧,灰烬落在摊开的皇宫地基图上,竟与图上用朱砂标出的阴行路径完全重合。
“怎么会……”她颤抖着翻开第二张图纸,那是工部刚呈给皇帝的“风水阵改绘”,边角还沾着墨渍。
小鸢的瞳孔骤然收缩——所谓改阵,不过是幌子,图上用金漆标着“乾位引气渠”的线路,竟一路延伸到坤位,正是沈青梧所入的方位。
“陛下不是要封脉……”她抓起图纸的手在发抖,“他是要抢路。”
窗外,那只青蚨虫撞在窗纸上,翅膀上的血光映得她脸色发白。
小鸢咬了咬唇,将图纸塞进怀里,又往发间插了根淬毒的银簪——她得赶在皇帝发现之前,把消息传给沈青梧。
赤雾里的沈青梧没听见清梧阁的动静。
她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石壁上的刻痕吸引了——那些深深刻进石里的铭文,笔画扭曲如蛇,在赤雾中若隐若现。
她眯起眼,勉强看清最上面几个字:“镇龙九钉,锁……”
一阵阴风吹过,赤雾突然浓稠如墨。
沈青梧的脚步顿住,残铠在她臂上发烫。
她摸了摸心口的契约纹,那里的金光已经亮得刺眼——或许等穿过这层雾,她就能知道,前世被献祭的真相,究竟藏在哪个“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