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幽绿火焰如蛇信舔舐着凤血图的脉络。
那原本温顺流淌、似有生命般的赤色纹路,此刻正被一点点侵蚀、逆转,化作焦黑枯痕。
三百具替身尸同时发出凄厉哀嚎,皮肉之下翻涌出浓稠黑烟——那是她们生前被强行剥离的怨念,在冥途火的灼烧下无所遁形。
高台之上,凤主双目赤红如燃血,头顶虚浮的凤冠骤然炸裂一道裂痕,血光四溅。
她背后那道遮天蔽日的凤影怒啸一声,羽翼一振,竟撕裂虚空,直扑祭坛中央的沈青梧!
风未至,杀意已割面如刀。
沈青梧瞳孔微缩,左手疾扬,“心磬”横于胸前。
那是她以心头精魄凝成的护魂法器,通体如冰玉雕琢,内里封着一段低鸣不断的判官残音。
轰——!
凤影利爪落下,心磬应声崩裂一角。
剧痛自胸腔炸开,她喉头一甜,七窍齐齐渗出血丝,顺着苍白脸颊蜿蜒而下,像极了判官笔下勾画生死的朱砂。
可她没有退。
哪怕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哪怕阳寿如沙漏倾覆,她仍稳稳立在哭钟之下,脚下是万魂汇聚的阵眼。
就在那一瞬,识海轰然震动。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自己端坐于幽冥十二席之首,身披玄袍,手执青铜笔,正在改写《契律》第三章:“凡逆途者,魂不得赦,永镇黄泉。”
耳边响起古老回音:“判官不死,途不灭。”
画面消散,只余冰冷誓言刻入骨髓。
她笑了,嘴角溢血,却笑得凛然。
“你说我是祭品?”她低声,声音沙哑却如寒铁交击,“可我……是来收债的。”
话音未落,右手金钗猛然刺入心口!
不是攻击,而是献祭。
鲜血喷洒而出,尽数溅落在“哭钟”青铜斑驳的钟身上。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地宫震颤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然后,钟鸣未响,天地先恸。
十二枚镇魂骨符自四面八方爆裂,碎成灰烬。
旗鬼扛幡而出,纸娘素衣飘荡,铭奴跪伏引路,十一亡仆依次现形,皆面向中央,俯首叩拜。
与此同时,三百替身尸被冥途火焚尽伪装,显出原形——那是三百张扭曲的人脸,眼中含泪,口中无声呐喊。
她们齐齐跪倒,额头触地,不再挣扎,不再反抗。
更远处,地脉裂开缝隙,七代沈氏亡魂踏雾而来。
他们皆着赶尸人黑袍,手持引魂灯,脚步沉稳,如同穿越百年孤寂归来的守途之人。
万魂环绕祭坛,幽光汇成汪洋,映照得整个地宫宛如黄泉彼岸。
凤主终于动容,凤影倒卷回身,她死死盯着沈青梧,声音颤抖:“你竟敢召已赦之魂?!他们早已超度,再入阳世为证,必遭天谴!”
“天谴?”沈青梧抹去唇边血迹,缓缓抬头,目光冷如霜刃,“你以为你是神明,能定人生死?你不过是窃据他人命格的邪祟,妄想借‘永颜大典’逆天改命。”
她抬起染血的手,指向空中那仍在挣扎的三魂祭使——血使崔九娘、影使孟娑、音使白绡,三人已被万魂目光锁定,身形摇曳,几近溃散。
“今日,我不请神,不拜天。”她一字一顿,声若雷霆,“我以判官之名,召万魂为证——”
“赦尔等之罪!”
“赦”字出口,金光乍现!
那光并非温暖慈悲,而是带着审判之力的裁决之辉,自哭钟顶端爆发,如瀑倾泻。
三魂祭使在金光中惨叫,魂体寸寸崩解,唯有崔九娘在最后一刻嘶吼出声:
“你救不了所有人!这宫中冤魂亿万,你一人如何渡尽?!”
沈青梧漠然,眼底无悲无喜。
“我不救。”她轻声道,“我只判。”
金光扫过之处,怨念净化,枷锁断裂。
那些曾被凤主操控的亡魂纷纷抬头,第一次露出解脱般的神情,随即化作点点微光,归于冥途深处。
而凤血图,已在反向注入的冥途之力下寸寸焚毁。
火焰由幽绿转为炽金,象征着真正的判官权柄已然觉醒。
高台之上,凤主浑身剧烈颤抖,凤血倒流,七成复原的肉身开始出现枯萎迹象,皮肤龟裂,宛如干涸河床。
她望着眼前这一幕,终于意识到——她的“永颜大典”,彻底毁了。
“你毁了它……”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你知不知道这仪式维系着什么?天下将乱!气运崩塌!你会成为万劫不复的罪人!”
沈青梧缓缓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符纹之上,心口七道冰裂纹熠熠生辉,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转。
她抬手,指尖逼近凤主眉心。
“你说你救天下?”她冷笑,“那你告诉我——”
“为何满宫冤魂,夜夜哭钟?”地宫深处,幽火熄灭,唯有哭钟残骸中流淌出的金色冥途之焰还在无声燃烧,将整片空间映照得如同末日熔炉。
凤主的身影在那道审判金光中轰然崩解,七成复原的肉身寸寸龟裂,凤血倒灌入经脉,化作腥臭黑雾自毛孔蒸腾而出。
她仰天怒吼,声如裂帛:“你毁了永颜大典!天下将乱!气运断绝,百鬼夜行——你会被万民唾骂,被史笔钉死为祸国妖妃!”
可沈青梧没有停下。
她一步步踏上高台,足下踩碎的是符纹,是妄念,是无数女子被献祭的哀鸣。
心口七道冰裂纹炽烈如星轨轮转,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刺穿她的识海。
但她眼神未乱,脚步未偏。
“你说你救天下?”她抬手,指尖直抵凤主眉心,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间情绪,“那你告诉我——为何满宫冤魂,夜夜哭钟?”
刹那间,一道虚影自凤主体内被强行抽出——那是她的真实命格,是被剜去真魂、顶替身份的前皇后残影。
而在沈青梧判官权柄的映照下,凤主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一个老朽枯槁的老妇人蜷缩在冷宫角落,青丝尽落,凤冠蒙尘,连最后一口阳气都被抽干,只为维持那虚假的容颜不衰。
她不是神明,不是救世者,只是一个被执念吞噬的窃命之鬼。
“不……我不是!”凤主嘶吼,双目爆出血珠,魂核剧烈震颤。
可真相不容篡改。
“我以判官之名,裁尔之罪。”沈青梧低语,指尖轻点。
光起。
凤主的魂核在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中自毁,肉身炸裂,化作漫天血雨洒落。
每一滴血落地即燃,烧出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控诉——那是她生前吞噬的三百才人精魄,在临终一刻终于得以解脱。
可就在此时,轰——!
哭钟残体猛然炸裂!
无数细如尘埃的灰影从中喷涌而出,形似蜉蝣,通体透明,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贪婪气息——忘蜉,记忆吞噬虫,随“生”字而现,专食断忆之人脑后阴髓。
它们如沙暴般扑向沈青梧。
她本能后退一步,左手欲结印防御,却发现动作迟滞。
一股冰冷的麻木正从脑后蔓延,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钻凿她的记忆根基。
小蝉的笑脸、谢昭递来的药碗、萧玄策站在廊下看她的眼神……那些画面如潮水退去,不留痕迹。
她忘了。
忘了他们的名字,忘了他们曾如何待她,忘了自己为何入宫,忘了复仇之初的誓言。
唯一记得的,是心口那七道冰裂纹传来的灼痛,像烙铁刻进骨髓——那是契约的印记,是判官不死的执念,是她存在的最后凭证。
风起,吹散残灰。
一缕青丝自她鬓边飘落,轻如叹息,却被气流卷着,朝乾清宫方向缓缓飞去。
她望着那缕发,忽然低声笑了,嗓音哑得像砂石磨过青铜。
“我不记得你是谁……”她喃喃,转身走向出口,步伐虽缓,却坚定如刀,“可我知道,我还没——还完债。”
地宫深处,铭奴跪伏于新立的石碑前,手中骨刀缓缓刻下最后一行律文,字迹泛着幽蓝冷光:
“赦罪可逆,然契主失忆。”
与此同时,她左脚掌心忽地传来一阵湿冷黏腻——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