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宫的废墟之上,夜风如刀,卷起焦黑的瓦砾与残灰。
沈青梧独坐于断柱之间,一袭素衣染尘,双目虽盲,识海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直到那一瞬。
心口剧痛如裂。
那道自重生以来便沉睡在胸膛中央的冰裂纹,竟骤然炸开!
寒意顺着血脉蔓延,蛛网般爬向脖颈、肩胛、指尖,仿佛有千万根冰针从内脏深处刺出。
她咬牙未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焦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之花。
“你不是继承者……”识海第十三席虚影首次开口,声音低得如同来自地底深渊,“你是源头。”
轰——
无数画面如洪流冲破闸门:青铜巨门在血月下开启,九根铁钉贯穿大地,锁链缠绕龙脉;一道身影立于祭坛中央,手执金笔书写赦令,血字浮现——“逆命者,代天行罚”;紧接着,断刃穿心,黑雾滔天,一声咆哮响彻三界:“吾名夔皇,不死不灭!”
沈青梧猛地仰头,虽无瞳孔,却似直视苍穹,嘶声问:“我是谁?!”
无人应答。
唯有脚下大地传来细微震颤,像是某种古老存在正于地心缓缓睁眼。
脚步声由远及近,影七踏碎残瓦而来,披风猎猎,神色凝重。
“昭仪。”他单膝跪地,递上一方漆盒,“地宫异动加剧。九处封钉之地,同时渗出黑血,每一滴落地,皆化作怨魂哀嚎,不入轮回,反噬地脉。更诡异的是……子时三刻,所有影子倒流三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查过典籍,三百年前秦氏判官封印‘夔祸’时,曾以九钉镇其魂骨,若九钉同松……便是大劫将至之兆。”
沈青梧垂眸,指尖缓缓抚过脚踝处那枚淡青色印记——形如锁链,正是她与地府立契的凭证。
此刻,印记微微搏动,似有阴影在其下游走,如同回应着地底某物的召唤。
她冷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弧度:“不是人撼动九钉。”
“是它。”她低语,字字如刃,“‘夔皇’醒了。”
影七瞳孔微缩:“您说那是……活物?”
“它从未死。”她缓缓起身,衣袂翻飞,满眼空洞却透着凛冽寒光,“它是初代判官亲手斩下的恶神之心,被钉入地脉三百年。而我……”她顿了顿,嗓音沙哑,“是我用命契唤醒它的钥匙。”
她忽然弯腰,从怀中取出那只绣鞋——鞋底符印仍在,红绳已泛乌黑。
这是她重生后从未示人的命契烙痕,也是连接冥途与现世的锚点。
“带我去‘影渊’。”她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地宫最深处,三百年前被封的祭坛。”
影七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属下带路。”
地宫底层,寒雾弥漫,湿气凝成霜珠挂在石壁之上。
越往深处,阴气越重,连影七这样的暗卫首领都感到呼吸滞涩。
终于,前方出现一座半塌的石坛,四周刻满禁咒,早已斑驳不堪。
一名枯瘦老者跪守坛前,身穿褪色麻衣,面容苍老如朽木,正是传说中三百年未语的“哑守”。
见沈青梧到来,他缓缓叩首,双手结出古老手印——那是秦氏秘传的“镇魂礼”。
沈青梧以心头血点其眉心。
刹那间,识海轰然洞开!
一道幽蓝光幕自她额前浮现,映出水波荡漾的幻境——水中浮起一座石殿倒影,殿中女子身披玄袍,头戴判官冠,手持金笔,正将一支玉钗缓缓刺入心口。
鲜血顺钗而下,洒落在碑文之上,碑面赫然浮现四个古篆:赦罪之令。
女子抬脸——
沈青梧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那张脸……竟是她自己。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冷峻神情,甚至连左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可那女子眼中,却盛着她从未有过的东西——悲悯、决绝、以及一种近乎神性的牺牲之意。
“不可能……”她喃喃,“这不是记忆……是宿命。”
水面忽然波动,石殿影像开始扭曲。
就在此时,她强忍识海撕裂之痛,双手结印,引动冥途青光,欲探入“影渊”,读取完整过往——
水面骤然翻涌,一道巨大轮廓自深渊升起。
下一瞬,整座地宫剧烈震颤!
寒雾如潮退散,石壁龟裂,隐隐传出一声远古怒吼,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直击灵魂:
“你敢看?”她强忍识海撕裂之痛,十指如钩插入额际,硬生生将那道冥途青光自魂魄深处抽出。
幽蓝的光流缠绕掌心,似有万千冤魂在哀嚎挣扎,又被她以意志强行压下。
指尖点向“影渊”水面,涟漪顿起,一圈圈荡开的波纹里,浮现出不属于此世的记忆残痕。
就在此时——
轰!!!
水面骤然隆起,一只巨眼破水而出!
猩红竖瞳映着血月残影,瞳孔中央竟刻着一道扭曲符文,正是九钉封印的图腾。
整座地宫剧烈震颤,石柱崩裂,碎石如雨坠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扑面而来,连空气都凝成冰渣,刺入皮肉。
“你敢看?!”怒吼自深渊炸响,声浪裹挟着三百年的怨毒与不甘,直击神魂,“你赦百死,却让我永镇幽渊!沈青梧,你不是判官——你是刽子手!”
是它。夔皇。
那并非虚影,而是被钉入地脉三百年仍不灭的恶神残念,此刻借由她开启记忆之机,反向窥探现世!
它的气息如黑潮翻涌,几乎要将整个“影渊”吞噬。
哑守猛然抬头,双目暴睁,枯手疯狂结印,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掀飞出去,重重撞上石壁,口吐黑血。
影七拔刀护主,刀锋尚未出鞘,便已被压迫得跪倒在地,冷汗浸透重甲。
唯有沈青梧未动。
她站在原地,盲眼空洞却迎着那巨眼直视而去,嘴角竟缓缓扬起,带着一丝近乎疯魔的讥诮:“你说得对。”
她忽而低笑,笑声在震荡的地宫中显得格外瘆人。
“我确实不是什么慈悲判官……我是来收账的。”
话音未落,她反手一划,掌心顿时裂开,鲜血如注,尽数拍入“影渊”!
刹那间,幻境逆转——
水幕不再映照过去,而是被她的血强行改写!
画面轰然展开:那一夜,天罚降世,雷火焚城。
她跪在祭坛中央,身披玄袍,金笔折断于胸前,玉钗贯穿心口。
千百冤魂环绕哀哭,而她仰头向天,嘶声立誓:“吾以己魂为契,换百死轮回,代行天罚——逆命者,不死不休!”
记忆如刀,一刀刀剜进灵魂。
原来她不是继承者。
她是初代判官,是自愿赴死之人,是用自己性命钉住夔皇心脏的锁链本身!
而今世重生,并非偶然——她是被地府召回的罪魂,是以命还债的执念化身!
“所以……”她喃喃,嗓音破碎如风中残烛,“我认罪。”
可下一瞬,她猛地抬头,声如雷霆:“正因我认罪,我才配做判官!”
心口冰裂纹轰然炸开,一道银白光芒冲天而起,穿透地宫穹顶,直贯星河!
那光中隐约浮现一座虚影——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后万魂齐诵:“赦罪之令,唯罪者执笔。”
远处钟楼废墟中,一缕残影悄然凝聚成形,衣袂飘零,面容模糊,只听得一声极轻、极冷的低语,在风里散开:
“你终于想起……你是怎么死的了。”
而在乾清宫最深处的密道尽头,萧玄策立于一座隐秘祭坛前,手中半枚玉锁微微发烫。
当那银光破土而出的瞬间,他眸色骤深,指尖轻抚玉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三百年了……我的判官姐姐,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