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枯井边,月如霜刃,斜劈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孤影。
沈青梧跪坐于地,指尖抚过那张泛黄的地脉图——纸面微颤,三处朱砂标记灼烫得几乎要烧穿她的指腹。
这是萧玄策用血与命火绘下的皇城命脉,是他亲手撕开的禁忌之图,也是她唯一能反杀的契机。
断丝蹲在一旁,银铃缠腕,叮当急响,声如乱雨敲瓦。
“双火同燃之地,只有三处。”他声音沙哑,瞳孔已化作蝶形裂纹,“承恩殿废墟、皇陵龙眼、太庙地宫。他们一定会选太庙——那里有历代帝后牌位,怨气最盛,最适合做归墟祭坛的引子。”
沈青梧不语,只将手腕一翻,金钗划破皮肉,鲜血滴落,在图上圈出三个节点,宛如三颗将熄未熄的心脏。
血痕蜿蜒,竟自动与朱砂相融,隐隐勾勒出一张无形之网——那是“归墟之网”的雏形,以地脉为骨,以命火为引,专捕妄图逆天改命者。
她抬手,肩头银蝶轻振而起,薄翼如碎月洒辉。
三缕银粉飘然落下,分别坠入三处标记之中。
那是她命火的气息,是判官之魂最纯粹的烙印,足以让所有被金丝寄生之人神魂震荡,如蚁闻腥。
烬瞳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微弱响起:“你这样做……银蝶撑不了三次离体。它本是你魂魄碎片所化,每一次飞离,都是在割你的命。”
沈青梧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她指尖轻抚心口那枚蝶形印记,仿佛在安抚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
“我知道。”她说,“所以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全都看见——我的冥途,不是祭品,是刀。”
她取出那支与萧玄策手中同源的金钗,缓缓划过唇角,血珠滚落,沿着下颌滴在地脉图上。
刹那间,唇上银纹重燃,如冰河解冻,寒光流转。
她启唇低诵:“代罪·昭示式——开!”
整座后宫,数百游魂齐齐抬头。
夜空骤然裂开,一只巨大的银蝶虚影自云层中浮现,双翼展开,横跨三重宫阙,翅脉如律令铭文,流转着幽冥铁则的光辉。
那是“判官昭示”,是地府审判开启的征兆,唯有代罪者可召。
冤魂恸哭,伏地叩首,泣声如潮。
而那些藏匿于朝臣体内的金丝,却如遭雷击,疯狂暴动!
一名尚书七窍流血,金丝自鼻腔狂涌而出,如蛇般扭动;一位贵妃在寝宫尖叫,耳中爬出细密金线,缠绕梁柱,发出刺耳摩擦声。
整个皇宫,仿佛成了无数傀儡的囚笼,正在被无形之手逐一唤醒。
太庙地宫,阴风怒号。
墨茧立于祖宗牌位之前,手中断笔蘸血,正书写最后一道归墟符文。
他抬头望向穹顶,眼中金芒暴涨,嘴角咧开近乎癫狂的笑容:“双火昭示!她主动暴露命火!天助我也!”
他猛然挥笔,血符落地,百名寄生大臣悄然现身,金丝自耳鼻口溢出,彼此交织,结成一张覆盖整个地宫的血网。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狂喜交织的气息,仿佛千年封印即将崩裂。
“结引魂阵!”墨茧嘶吼,“以历代帝后怨念为引,以百官命火为薪——迎归墟之门重开!”
就在此时——
地脉剧烈震颤,如巨龙翻身。
地面龟裂,金光自缝隙中喷涌而出,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玄策率禁军破门而入,玄甲如墨,龙纹披风猎猎飞扬。
他手中握着一支金钗,与沈青梧那支同根同源,此刻正微微震颤,似在呼应千里之外的命火召唤。
“你说归墟要祭品?”他站在阵眼之外,目光如刀,直刺墨茧,“好——我给。”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将金钗狠狠刺入地脉核心!
轰——!!!
命火轰然点燃!
一道金色火柱冲天而起,与远方某处遥遥共鸣。
虚空震荡,阴阳失衡,两道命火气息在天地间交汇,如双龙苏醒,盘旋升腾。
一道银光清冽如判官之刃,一道金芒炽烈如帝王之怒,二者纠缠,竟在虚空中织出一座通往幽冥的阶梯幻影。
墨茧仰天大笑,双臂高举:“成了!双判归位——”
他的笑声尚未落定,地宫四壁突然浮现出无数冤魂面孔,哀嚎声穿透时空。
那银蝶虚影竟从天外降临,悬于阵法之上,翅翼轻振,洒下审判之光。
而更深处,虚空开始扭曲,一道看不见的裂缝缓缓张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时间尽头,睁开眼睛。
两道命火在虚空交汇,如银金双龙缠绕升腾,天地为之失色。
那一瞬,日月无光,星辰倒悬,整座皇城的地脉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而古老的轰鸣。
归墟的预兆终于显现——天穹裂开一道漆黑巨口,边缘翻涌着血雾般的纹路,宛如一只吞噬万古的眼睛缓缓睁开。
血茧虚影自裂缝中浮现,层层叠叠,如同千万具尸身结成的茧壳,在虚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那是归墟之门的雏形,是逆乱阴阳、重定生死的禁忌之始。
墨茧仰天狂笑,衣袍猎猎如枯叶飞舞:“成了!双判归位——命火共鸣,契引天机!今日,我以百官为薪,以帝后怨念为引,重开归墟之路!你们……不过是祭坛上的两只蝶!”
话音未落——
风止,雨凝,连那哀嚎的冤魂都静了一瞬。
一道银光自九霄坠落,似断刃破空,直贯地宫!
沈青梧自天而降,肩头银蝶振翼先行,如判官令旗劈开迷障,直扑墨茧手中那支蘸血书符的断笔!
蝶翼轻扇,三缕银粉洒落,无声无息,却似烈火焚纸——笔尖尚未干涸的血迹瞬间化为灰烬,符文崩解,阵眼微颤!
她落地无声,金钗已抵上墨茧咽喉,寒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你说要我的命?”她启唇,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坟前,却又冷得能冻裂魂魄。
唇角扬起,眼中银芒暴涨,如冥河倒灌入瞳,“那你——来抢啊。”
墨茧怔了一瞬,随即狞笑更甚,眼中金丝疯涨,如蛛网爬满眼白。
他不退反进,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玉——碎裂如枯骨,却隐隐透出与沈青梧命火同源的气息。
伪契残片!
“我不抢命……”他嘶哑低语,咬破指尖,鲜血浸染玉面,“我请‘他’出来。”
刹那间,地脉深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不是人声,也不是鬼啸,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又强行缝合的悲鸣。
一道残魂破土而出!
半蚕半人,躯干扭曲,腹部鼓胀如茧,脸上却依稀可见沈青梧前世的轮廓——那是沈无妄,她的本名,她的原魂,她被剜去的命根所化之物!
它没有眼睛,只有两道淌血的裂口,直扑沈青梧心口,似要夺舍归位!
四周阴风怒号,连萧玄策都不由后退一步,手中金钗震颤不止,仿佛在警告这已超出帝王所能掌控的范畴。
可沈青梧——不动。
她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只抬手,引蝶。
银蝶再度迎上,双翼合拢,将那残魂裹入其中,似要将其净化于冥途之火。
但——
“嗤!”
蝶翼大片剥落,如雪遇沸汤,瞬间化作漫天灰烬,随风飘散。
残魂虽被阻下,却在蝶翼破裂的刹那发出一声诡异的低笑,退回墨茧身侧,盘踞如护主恶犬。
沈青梧踉跄后退三步,唇角溢出一缕黑血,滴落在地,竟腐蚀出细小焦痕——那是魂伤,是契约反噬的征兆。
可她仍在笑。
嘴角越扬越高,眼中银光几乎要燃尽她的理智。
“来吧。”她抹去血迹,金钗重新稳稳握在手中,声音沙哑却锋利如刀,“这一次……我不逃了。你以为你炼了我的魂,就能做茧中之主?”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抚心口蝶印,那里,最后一丝银光正悄然熄灭。
“让我们看看——”
“谁才是真正的……茧中之主。”
冷宫夜雨淅沥,井边青苔湿滑。
一名小宫女跪在石沿,双手紧扣井栏,眼神空洞,口中喃喃:
“……我要杀了她。”
声音僵硬,如木偶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