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血腥与硝烟未散尽的余味,扑在沙耶脸上。
她依旧能感到小腿浸透的污水带来的刺骨冰凉,能听到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撞击的轰鸣,那濒死的寒意还未完全从骨髓里褪去。
然而,此刻,朝云那句带着她独特铁锈般气息的“我很想你,小沙耶”,像一道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堆积的恐惧与绝望。
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
那不是委屈,不是惊吓,是某种积压太久的思念、被守护的狂喜、以及劫后余生看到最信赖依靠之人时,所有防线瞬间崩塌的宣泄。
她像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嘴唇颤抖着,喉头哽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任由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黏腻的栈桥木板上。
一只手,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轻轻落在了她湿漉漉的紫色短发上。
沙耶下意识地仰起泪眼婆娑的脸。
朝云深灰色的眼眸里,少了平日里惯常的懒散或锐利,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她不太会表达的温和。
“哭什么,”朝云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有点别扭的粗粝,指腹却带着一种生疏的轻柔,笨拙地蹭掉她眼角的泪珠,“不是好好的吗?伊蕾娜也……”
她顿了顿,目光瞥向旁边。
伊蕾娜已无声地站到沙耶身边,紫罗兰色的眸子盈满心疼与后怕。
她没有朝云那样直接的行动力,只是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沙耶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抚慰。
“我们都很想你,沙耶。”伊蕾娜的声音像浸过暖泉,带着一种魔力,轻易就能安定人心,“看到你平安,太好了。”
将沙耶冰凉发抖的手握进掌心,朝云转向王都方向。
月光下,她右眼虹膜边缘那道极细的金色纹路,似乎因为残留的空间撕裂之力或者近距离接触过抽取法阵,而隐隐流动着一丝妖异的微光,如同熔炉中不安分的金丝。
“啧,破地方一股子死味。”她嫌弃地扫了眼一地狼藉——被葬月余波撕碎的甲胄、地上昏迷翻白眼的白袍神使、远处被飞雪洞穿胸膛的倒霉蛋——然后挥了挥手。一股更精纯、也更霸道的暗红魔力流淌而出,并非破坏,而是如同无形的水流,轻柔地裹挟住三人,隔绝了血腥气与窥探。
“走了,去见识见识那位‘光辉的’塞巴斯蒂安国王。”朝云足尖轻点,“飞雪”嗡鸣着缩小飞回她腰间,变回不起眼的短棍形态。
虽然没过多久,在路上的时候朝云捧着肚子一脸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是刚刚受伤了吗?”伊蕾娜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朝云一脸不舒服的表情,整个人就这样坐在沙耶的扫帚上,因为她觉得自己无力骑好扫帚,“说起来不是有个被我洞穿的倒霉蛋吗,我当时确实是很生气才下那样的死手,因此当时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想来还是有点恶心啊......血刺呼啦的.....比我吃饭吃多了后吐出来的还复杂......”
终究是没杀过人的现代人的灵魂,哪怕杀过再多的魔兽也还是无法对第一次杀人这种事件感觉到适应,虽然朝云完全不后悔这件事。
沙耶感受着朝云贴在她背上的温度,一边安慰她,一边尽力将扫帚给骑好。
辉日王国,与死气沉沉的琥珀之国,仿佛只隔着一道山脉,却是光暗交织的两个世界。
当几人裹挟着风压降落在辉日王都“曦光城”中央的骑士广场时,正值黄昏的魔法灯刚刚亮起。
光不是单调的照明,广场四周的高塔、喷泉雕像的基座,都镶嵌着精巧的晶石,激发出的光芒柔和温暖,变换着夕照般层层叠叠的暖金色,精准地洒落在修剪整齐的魔法玫瑰丛中,将整个广场染成梦幻的色彩。
街道干净宽阔,人流熙攘却井然有序。
摊贩的吆喝透着热情爽利,店铺橱窗流光溢彩,食物的香气与清新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衣着考究的市民们脸上洋溢着生机,见到三人衣着不凡、尤其是几人胸口的魔女胸针时,纷纷投来尊敬的目光。远处,高耸入云的辉日王宫“拂晓尖塔”在暮色中如同一柄指向星空的光剑,塔尖的辉日徽记亮起璀璨的金芒,宣告着夜晚亦是白昼荣光的延续。
“现在我真是感觉这种国家的可贵。”
伊蕾娜深吸一口温暖的、带着面包房香气的空气,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嘴角弯起一抹由衷的微笑。
与琥珀王国那种黏腻的、死寂的“宁静”相比,这里活力四射的安宁更让人心安。朝云也终于从刚刚的不适中缓过神来,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到熟悉的辉日光景,尤其是广场中心那座骑着光辉战马的塞巴斯蒂安一世雕像时,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王宫的通报并未需要沙耶多费口舌。
她的身份证明卷轴和特使的信物就是最有力的通行证。当卫兵队长见到信件上国王专用的旭日火漆印玺以及随行两位魔女身上那深不可测的魔力波动时,立刻肃然起敬,亲自引领她们穿过戒备森严的回廊。
国王塞巴斯蒂安并未让他们久等。
他的书房并非预想中的富丽堂皇,反而相当“亲民”——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大型作战参谋室兼藏书阁的巨大空间。
数面墙上挂着大陆详尽的魔导地图,空气中有微弱的、代表护国结界的魔力涟漪波动,地面上摊着各种卷轴。红橡木的大书桌后,塞巴斯蒂安正与几名神色凝重、穿着军装或学者袍的大臣低声讨论着什么,气氛肃穆。
看到沙耶领着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魔女进来,国王立刻起身。
塞巴斯蒂安一世身量高大,头发是如同晨曦般的浅金色,束在脑后,面容称不上英俊绝伦,却有着岩石般坚毅的轮廓和一双如同融化黄金般温和却洞悉万物的眼睛。
他没有戴王冠,只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镶金丝便服,腰间佩着一柄样式古旧但锋芒内敛的单手剑。
他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既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又像一位睿智博学的哲人王。
“沙耶魔女!”
国王的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和关切,“看到你安全返回,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的消息!请原谅我们之前的失职,让你的调查承受了如此巨大的风险。”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伊蕾娜身上,微微一颔首,带着极致的敬意:“久仰灰之魔女伊蕾娜女士的贤名。”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朝云身上。那黄金熔铸般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好奇。
“而这位……”塞巴斯蒂安没有立刻点出名字,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朝云那身朴素的暗红斗篷,在她腰后那根不起眼的短棍“葬月”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回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原来如此。”
国王忽然爽朗地笑了,声音回荡在巨大的书房里。
“那股撕裂空间、让皇宫的结界都为之颤抖的霸道气息……果然是您,镰之魔女,朝云十六阁下!您的情报,虽然协会封锁了不少细节,但我身为国王,总有些‘不便公开的渠道’得知了真相。一个人解决了如此多让协会头痛的事件,真痛快!了不起!”
他大步上前,郑重地伸出手,姿态如同对待地位相当的战友,而非俯视臣民的君王:“塞巴斯蒂安·冯·阿尔克托拉斯,很荣幸能在辉日王国的土地上,接待您这样的传奇。”
朝云挑了挑眉。
这位国王的直率和真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那毫不掩饰的敬佩和对情报的掌握也显示了他的实力和手腕。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没什么犹豫地握了上去。
那只手温暖有力,虎口有着明显的剑茧,显然并非花架子,这让朝云想到了自己在2077中的男V形。
诶,好想打游戏啊。
“朝云十六。”她简单地报上名字。国王清楚知道几人远道而来肯定饥饿无比,因此早已为几人准备好了晚宴。
晚餐设在王宫西翼一个能俯瞰城市灯火的巨大露台上。
没有繁复到让人目不暇接的金碧辉煌,长桌铺着亚麻色的厚桌布,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和锃亮的银餐具。
氛围介于隆重的国宴和家宴之间。
巨大的、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岩角牛肉被整块抬上来,由国王亲自操刀分切;整条近一米长的、覆着薄鳞、肉质像顶级魔力水晶般剔透的海鱼被清蒸后端上;巨大的烤炉里旋转着十几只塞满香草和松露、烤得金黄酥脆的雉鸡;还有大盆大盆冒着热气、浇着浓稠酱汁的炖菜;堆叠成塔、点缀着魔法莓果的松软面包……
更让朝云眼睛微亮的是那些“魔法甜品”——会旋转喷涌冰激凌和热巧克力熔岩的自动塔,随着意念变换味道的魔法布丁球,让整个露台都飘着清新水果香气的云雾果冻……
“别客气,魔女阁下们,这酒没有度数。”国王亲自给朝云倒上了满满一大杯当地特产的“炽阳麦酒”,醇厚的麦芽香气混合着淡淡焦糖味直冲鼻腔,“沙耶带回的情报,足以让辉日王国倾举国之力去阻止这场惨剧。这些酒肉,不过是战士行动前的犒劳罢了。”
觥筹交错间,塞巴斯蒂安放下了君王的架子,更像一个久经风霜的长辈。
他详细听沙耶补充了琥珀王都内部的情形,神色越来越凝重。
“阿尔戈特……”国王放下刀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却依旧沉稳,“年轻时在骑士学院,我们甚至算半个同窗。我曾以为他只是晚节不保,被永生迷昏了头……没想到,他早已成了傀儡,整个国家成了创世会的养殖场!”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在座的重臣和三位魔女:“诸位,情势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峻,也更邪恶。这不是简单的叛乱或暴政,是彻头彻尾的对生命亵渎!邪教对凡人生命的掠夺!辉日王国的立国之本,在于守护生民的尊严与安宁!如今邻邦惨遭涂炭,创世会之毒爪已探入凡俗王权核心。我们若不拔剑,非但无颜面对先祖,更将坐视更大的灾祸蔓延!”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几乎话就部署好了对琥珀王国的战争对策,以及相应的外交手段。只是对于创世会,他决定暂时将这份情报交给魔法协会处理,这件事是超越国家的范畴,也应该交给超越国家的庞大组织去处理。自己的国家尚且没有对抗朝云的手段,那么更无法对抗目前来看比朝云还要强的创世会的手段。
他先要对自己的国民负责,然后才能去拯救其他的人。
“大规模作战计划你们专业,”朝云咽下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我只提醒一点,核心节点可能在那位‘宁静’的陛下或者白袍神使聚集的‘圣所’,用普通士兵冲撞可能伤亡很大。我们三个会设法搞定点清除。另外,”她顿了顿,眉宇间闪过一丝罕见的郑重。
“好!”塞巴斯蒂安用力一挥手,“那么,诸位大臣,马上执行!请给三位魔女阁下安排舒适的住处,一切所需,务必满足!”
沉重的军事部署完成,短暂的轻松时刻属于三位死里逃生、重聚于此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