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刹那间，空间仿佛凝固。
父母弟妹惨死的记忆与那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握着青圭鉴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穿。
是他！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李秉实浑然不觉，见周颜盯着自己看，心中暗喜，更加卖力地推销自己。
“大人，学生熟读圣贤，更写得一手好字，算账理籍也不在话下。如今得蒙神尊天恩，涤荡乾坤，学生深感振奋……”
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周颜的脸色，见她只是冷冷盯着自己，并无呵斥，胆子更大了几分。
“……学生观大人气度非凡，定是神尊座下得力干将。学生不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求一展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他越说越激动，十分笃定对方不会拒绝自己，似乎看到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全然没注意到周颜眼中的冰寒已凝结成实质的杀意，也没注意到周围护道军士兵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看死人般的怜悯。
周颜听着他令人作呕的自荐，瞧着对方献媚的丑态，胸中的怒火、恨意被一种荒谬的快意所取代，最后化作一声嗤笑。
多么可笑！
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男人，与记忆中在父亲面前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才子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这一刻，周颜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是权力。
曾经，李秉实这样的人，是乡野何等光鲜的存在？
对外，他是普通人见了要躬身避让，口称相公的“秀才老爷”。
对内，他更是父亲为她精心挑选的“天”，一个能决定她后半生命运，需要她仰望和依附的夫君。
他只需几句甜言蜜语，一纸婚约，便能轻易获得她父亲的信任，左右她的人生。
而如今呢？
这个曾经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男人为了攀附，可以如此毫无廉耻地对着一个女官摇尾乞怜，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恶心的狎昵暗示。
她曾经竟然为这样一个人，动过情？真是瞎了眼了！
周颜缓缓将手中的青圭鉴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却让整个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熟读圣贤？”
周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刺骨的嘲讽。
“李秉实，李秀才。你读的圣贤书，可曾教你停妻再娶，欺瞒他人？”
李秉实脸上的谄笑猛地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大人何出此言？学生……”
“可曾教你，逼得发妻悲愤投井，怨气冲天？”
周颜步步紧逼，字字诛心。
李秉实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没……没有……大人明鉴！那是意外！是她自己想不开……”
“意外？”周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好一个意外！那这意外引来的邪祟，一夜之间屠尽我周家满门，使我父母、幼弟小妹尽皆惨死，这也是‘意外’吗？！”
“李秉实！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李秉实浑身剧震，难以置信，死死地盯住周颜的脸。
那张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面容与眼前这充满威严的脸庞，终于重合在了一起。
“周……周颜？你是周颜！你……你没死？”
李秉实如同见了鬼魅，惊骇欲绝地尖叫起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腥臊味弥漫开来。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片哗然和鄙夷的嘘声。
周颜居高临下地看着抖如筛糠的李秉实，眼中再无半分波动，只有冰冷的审判。
她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秉实，停妻再娶，欺瞒他人，致发妻含怨自尽，怨气化祟，间接导致周氏满门罹难，罪责难逃。依据道场新律，此等背信弃义，引致滔天大祸的行径，当严惩！”
她看向旁边的护道军士兵：“拿下！押回县衙，交由刑部明辨大人，依律审判！”
“遵命！”
两名士兵立马上前，毫不留情地将烂泥般的李秉实拖了起来。
“不！饶命！”
“周颜……不，周大人！周仙子！饶命啊！我知道错了！看在我们曾经婚约……”
李秉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士兵拿着石头堵上了嘴，用布都算浪费，他可不想把布用在这种人身上。
周颜不再看他一眼，仿佛掸去一粒尘埃。
她转向下一个登记的人，语气温和却坚定：“老人家，继续登记吧。害群之马已除，神尊治下，朗朗乾坤，容不得此等宵小！”
……
人口普查与星灵玉简绑定之事，如同春风化雨，迅速在华阴治下的乡村铺开。
户部吏员们带着子简和青圭鉴，在护道军以及灵兽的护卫下，跋山涉水，深入每一个村落。
滴血绑定、登记造册、信息查验……这套流程日渐娴熟，效率也越来越高。
星灵玉简的神异与便捷，逐渐让村民不再惶恐，成为他们生活中实实在在的神尊恩赐。
然而，新事物的推行，尤其是触及根深蒂固观念的新规，总会遇到阻力。
在距离李家坳不远的另一个山村，见习吏员王阿巧，正带着两名助手进行登记。
轮到一户人家时，前来登记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身后跟着一年轻妇人抱着婴儿，旁边还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紧紧抓着衣角。
而这家所谓的男主人，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让老人先滴血绑定。
王阿巧按照流程询问：“姓名？家中几口人？”
老妇颤巍巍开口：“大人，老妇刘王氏。家里除了我儿子，还有媳妇赵氏，孙女妞妞，孙子狗娃……”
她指了指年轻妇人和她怀里的婴儿、身边的小女孩。
“刘王氏？”
王阿巧笔尖却顿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老妇，语气温和：“老人家，按道场新规，登记需用本名。您出嫁前的闺名是什么？是王什么？”
老妇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出嫁前的名字？
多少年了，从踏入刘家门那天起，她就是刘王氏，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个生养她的父母赋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