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海面泛着冰冷的鳞光,稀薄的晨雾如同挽纱,缠绕在静灵庭号残破的躯体上。
船体不时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片寂静的海域彻底散架。甲板上,浓重的血腥味与木材焦糊的气味混合,凝结成一种名为“惨烈”的实质。
巴克拄着扭曲的「扞潮」,靠在断裂的主桅旁,望着远方那个已然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狗头军舰,粗重地喘息着,脸上的肌肉因后怕和困惑而微微抽搐。
他确实听到了,在那军舰调转船头,破开晨雾离去的那一刻,风中隐约传来一阵……豪迈、甚至带着几分快意的大笑?
那笑声穿透距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不像胜利者的嘲讽,更像是一种……了然的释怀?
医疗室内,林昊在西蒙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绷带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灵魂深处那股因罗杰灵魂苏醒而带来的凝实感,却让他比看上去要清醒和稳定得多。他听着巴克的汇报,目光透过舷窗,望向卡普军舰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天平虚影缓缓旋转,衡量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
“他发现了。”林昊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他察觉到了罗杰的灵魂气息。”
康纳德推了推碎裂的眼镜,他的「万识之书」悬浮在一旁,书页上正显示着之前记录下的、卡普最后时刻的气场波动数据,那数据曲线在某个瞬间出现了极其剧烈且异常的变化。
“不仅仅是发现……船长。数据表明,在您体内那股异常灵魂波动扩散的瞬间,卡普的‘气’出现了强烈的、类似‘识别’与‘追忆’的反应,而非单纯的敌意或惊讶。他认出了罗杰船长,并且……因此产生了动摇。”
里克抱着依旧昏迷的莱茵多特,坐在角落,他手中的指挥棒黯淡无光,但听着众人的分析,回想起卡普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以及最后莫名放手的行为,心中五味杂陈。那是足以轻易碾碎他们的绝对力量,却在最后关头,因为一份已逝之人的情谊而选择了收敛。这让他对“力量”与“信念”有了更复杂的理解。
西蒙检查着船体的损伤报告,眉头紧锁。
“动力系统报废七成,船体结构多处严重损伤,储备物资损失惨重……我们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大规模维修和补给。”
他看向林昊,
“卡普的离开,不代表危险解除。世界政府和海军的追捕不会停止,甚至可能因为这次事件而变本加厉。”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用“灵韵回响”维持着重伤员生机的里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软倒在地,手中的指挥棒「指挥家」滚落一旁,光芒彻底熄灭。
他为了锁住卡尔葛拉和盖迪的生命之火,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压。
“里克!”西蒙立刻上前检查,脸色更加难看,“灵压透支,灵魂疲惫……需要静养。”
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
牺牲、重伤、濒死、船只濒临解体……他们付出了近乎毁灭的代价,才从卡普手中侥幸逃生。
林昊缓缓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灵魂深处。那片混沌已然平息,罗杰的灵魂印记重新归于沉寂,但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厚重的感觉留了下来。
他仿佛能触摸到那股豪迈与自由的意志,也能感受到其背后所承载的、罗杰未曾明言的“沉重”。他回想起罗杰最后的话语——“明白你真正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医疗室内外——重伤的同伴,破损的船只,以及怀中抱着平安结、脸上终于有一丝血色的莱茵多特。守护的轮廓,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具体。
“我们活下来了。”
林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这本身就是胜利。”
他挣扎着,在西蒙的反对声中,强行站起身,脚步虚浮却稳定地走向舱门。“巴克,根据海图和记录指针,寻找最近的可能存在维修点和补给的岛屿,避开主要航线。”
“明白。”
“西蒙,全力救治伤员,优先稳定里克、盖迪和卡尔葛拉的情况。”
“是,船长。”
“康纳德,持续监控周边海域,警惕任何可能的追踪。”
“交给我。”
一条条指令发出,混乱的场面开始恢复秩序。残存的水手和伤势较轻的队员在西蒙的指挥下,开始清理甲板,进行更稳固的临时加固。
林昊走到甲板上,晨光刺破云层,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望着卡普离开的方向,那片海域空无一物,只有海鸥的鸣叫和波浪的低语。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目远眺。
在视野的极限,那早已消失的狗头军舰的方向,一股凝练至极、并非攻击,却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意志,裹挟着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直接轰响在他的见闻色霸气感知之中,甚至隐隐撼动了他的灵魂:
“罗杰,你这家伙死了还不安生吗?!哈哈哈!”
那笑声畅快淋漓,带着追忆,带着感慨,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笑声过后,那意志并未消散,而是转化为一句无比严肃、甚至带着警告意味的宣告,如同烙印般刻入所有人的感知:
“喂,小子们!有点意思!但别学罗杰那样做太出格的事!”
声音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最终彻底消散在海天之间。
甲板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望向那个方向。巴克握紧了剑柄,康纳德的「万识之书」停止了翻动,连昏迷中的里克眉头都无意识地蹙起。
这句话,是认可?是警告?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划界?
林昊站在原地,海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他回味着那句话,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卡普独有的豪迈与底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这片广袤无垠、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大海,眼中之前的迷茫与沉重渐渐被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卡普的铁拳,罗杰的余响,同伴的鲜血,未来的征途……这一切,都融汇成了他前行的力量。
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离去的英雄回应,又仿佛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出格与否……”
“……由我的刀来裁定。”
(第九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