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芬也是个聪明人,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惊讶地问:
“你的意思是……你在看的稿子,是同伟写的?”
高育良神情认真地对祁同伟说:
“你这书……有点意思。”
“竟然用故事的方式记述历史,居然把史实讲得这般生动精彩。”
“这本书打算整理出版吧。”
“我敢这么说,你的作品一定会引起广泛关注。”
“或许会打破一些纪录!”
“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学术圈的人可能会拿你的表达方式做文章,哪怕你的史料完全无误。”
吴慧芬心中满是疑问。
但当高育良开口时,这个聪慧的女人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只是安静地听着。
她不了解来龙去脉,只管竖起耳朵,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倾听。
祁同伟却毫不在意:
“老师,这本只是我闲来写下的随感,只为读起来有趣,不那么枯燥。”
“说句狂一点的话,写史的大家,谁不是写古人的事,寄托当下的想法?”
“太史公不满汉武帝的专断,便借历史讽喻现实。”
“司马光不满王安石变法,退居洛阳编史书。”
“我本就是写来解闷的,里面带点自己的情绪,这很正常。”
“要是真能出版,引发一些讨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要大家觉得有意思,能产生一些共鸣,我就满足了。”
“至于那些批评我写法的声音——”
“不做不错?我何必在意他们说什么?”
高育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
“你倒是洒脱!”
洒脱么?
祁同伟当然洒脱。
他平时不爱看书,除了翻阅案卷,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读些带有目的性的史书。
他尤其喜欢《天局》,痴迷于主人公混沌的倔强,痴迷他对抗命运的意志,痴迷他哪怕用生命为代价,也要单膝跪地赢天半子的执着。
他也喜欢当年明月写的《明朝那些事儿》,用讲故事的方式写历史,把原本被学院派垄断的历史评价拉回到大众手中。
他当然知道,《明朝那些事儿》在史学界有争议,但他喜欢那种强调个体光辉的写法。
他就是一个彻底的英雄主义者!
读书这件事,讲究的是缘分、心情、共鸣。
再好的书,读不进去,那就不属于你。
说白了,就是表达方式不够有趣,难以打动读者。
在当年明月之前,最接近这种风格的是哪本书?
是《三国演义》!
那是以《三国志》为基础改编的小说。
学历史的人都清楚,三英战吕布是虚构的;草船借箭的原型其实是孙权;温酒斩华雄的也不是关羽,而是孙坚;三气周瑜更是杜撰……
可正是这部小说,让三国成为明清以来中国乃至世界最知名的历史时期之一!
这就是小说的传播力。
重生之后,祁同伟下定决心要把这股潮流抓在手里。
用通俗的方式写历史,可能会被学院派排斥?
那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是全民阅读的时代。
在这个时候,东大的人们正渴望精神上的指引,连汉斯国的黑格尔写的哲学书都能成为热销书……
祁同伟绝不相信《明朝那些事儿》会没有市场!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神色复杂。
这孩子,真不简单!
他以前就很看重祁同伟,觉得他比别人更有想法、更有能力。
甚至他已经接到一位高层的电话,要他亲自安排祁同伟加入体制。
他原本已经把祁同伟看得很重。
没想到,还是小看了他!
我们常说,看文如见人。
除了某些格式化文章外,一个人的文字往往能反映出他的性格。
通过《明朝那些事儿》,高育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祁同伟的洒脱不羁。
他知道祁同伟推崇英雄。
东大自立国以来就崇尚英雄主义,如今也仍在对外作战。
民间风气尚武。
但高教授没想到,祁同伟骨子里的英雄情结竟如此之深。
让他困惑的是,平日里,祁同伟从没表现出这方面的激情。
他越想越深入,几乎把领导交代的重要任务都给忘了!
祁同伟变了吗?
重生以来,他确实变了太多。
可他也没有变,因为他内心始终藏着那份英雄梦想。
他最敬仰的,仍是那部《天局》。
主角混沌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设局将天人铲除。
他自己更是在孤鹰岭与毒贩正面交火,身中三弹。
至于撞死陈海,最终在孤鹰岭选择结束生命……
这些行为其实并非出于深谋远虑,完全是一种极端的个人英雄主义表现。
他可是祁厅,手握重权,若真能从长计议,前世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结局。
然而,重生之后,他的性格已然有了很大转变。
但骨子里那份英雄情结,想彻底抹去谈何容易。
“老师,我学的是法律,惩恶扬善,自然需要一点个人英雄主义嘛!”
祁同伟笑着回应高育良的疑惑。
高育良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表示理解。
他忽然想起,祁同伟今年才二十岁,下半年才上大三。
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心中满是正义感,热血冲动些也属正常。
难怪他写的书里带着那么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
高育良看了一眼吴慧芬,两人眼神交汇,吴慧芬立刻会意:
“好,那我先回去了。”
“你们谈正事,别聊太晚。”
祁同伟连忙起身相送:
“师娘慢走。”
吴慧芬笑着挥挥手,准备离开。
高育良却说道:
“慧芬,你不是喜欢读明史吗?也是研究明史的专家。”
“同伟的稿子,还得请你多提提建议。”
吴慧芬略感意外,随即笑着说:
“同伟的大作,我一定认真拜读。”
祁同伟笑道:
“还请师娘多多指教。”
送走吴慧芬后,高育良神色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前些天,你在街上救了一个人?”
祁同伟摊了摊手:
“刚好碰上了而已。”
“那人是赵瑞龙,咱们汉东省左布政使赵立春大人的小儿子。”
“我也是救人之后才知道的。”
高育良感慨地说:
“你这运气不错。”
“赵大人一向提携后进,他对你的印象很好,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加入组织。”
祁同伟高兴地说:
“赵瑞龙之前已经跟我提过。”
高育良见他没有那种清高孤傲的态度,心里也踏实了些:
“同伟,你真的不错。”
祁同伟笑了笑:
“老师,我可不光是学法律的,人情世故我也懂一些。”
高育良这才完全放心:
“你这小子,真是个聪明人。”
他最怕祁同伟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拒绝赵立春的好意,那样就太不明智了。
“官场上想要走得远,有些政治资源是必不可少的。”
“你的出身没法给你任何助力。”
“这时候就一定要有贵人扶持。”
“不管你以什么方式认识赵大人,只要他认可你、愿意提携你,这就够了。”
祁同伟郑重地点头:
“老师说得在理。”
他不是十几岁的愣头青,而是重生回来的人,前世活到了四十出头。
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别说是官场,其他各行各业,哪里不是人脉和能力并重?
除非你强到能无视一切规则,否则该低头时就低头,该争取时就争取,才能走得更稳。
高育良又问道:
“你还有两年才毕业,打算进司法系统?”
祁同伟精神一振,知道这是老师要为自己指点前程了。
“是的,咱们汉大的证法系是五院四系之一,多数同学毕业后都会进入司法系统。”
高育良轻轻摇头:
“五院四系听起来风光,可每年毕业生那么多,真正能走到高位的有几个?”
“进了司法系统,再想跳出来就难了。”
祁同伟有些惊讶地看着高育良:
“老师的意思是……”
高育良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你最好别进司法系统,走常规的官场路径。”
“司法系统束缚太多。”
司法本身就是权力的工具,一旦进入,想再跳出这个圈子就不容易了。
祁同伟若有所思,但仍有些犹豫:
“老师,这条路恐怕不容易吧?”
“我的分配不由我自己决定。”
高育良笑道:
“没错,要是真等到统一分配,国家是按专业来安排工作的。”
“你作为政法系第一,想去别的单位就难了。”
祁同伟赶紧又给高育良续了一杯热茶:
“老师,还请您多多指教!”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谦逊的态度,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每年,青年组织都会从高校里选拔一批优秀的年轻人,下放到基层去锻炼。”
“这是对青年才俊的一种磨砺。”
“你有赵书记的关照,原本可以不走这条路,直接从他的身边做起。”
“但我更希望你能走一走基层这条路。”
祁同伟诚恳地问道:
“老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高育良语气平静地说:
“如果你从赵书记身边起步,自然能受到最好的栽培,干上几年,就可以外放到地方当个一把手。”
“但跟在领导身边的人,往往拘泥于细节,眼界不容易打开。”
“这会限制你的成长空间。”
“你一定要记住,做官,不管多小的职位,都要做第一责任人,不要做协助者。”
“不只是因为受制于人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第一责任人更能锻炼人。”
“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不会一开始就被人贴上赵书记的人的标签。”
“这会让你的经历更丰富。”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最终决定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