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笑了笑:
“你来得正好,再过两天我就要去吕州了。”
赵瑞龙一听,愣住了:
“这么快?”
“你到吕州去干什么?”
赵瑞龙忍不住问。
祁同伟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当然是务农啊!”
“啊?”
赵瑞龙瞪大了眼睛:
“你去吕州务农?”
“你可是汉大出来的高材生,去务农?”
祁同伟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去吕州当村官,不当农民,还能干啥?”
赵瑞龙急匆匆地跑回书房,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爸,你怎么能这么安排?”
“同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好兄弟!”
“他还是我最得力的谋士……你真让他去种地?”
“我最近还有大事要筹划,你就别让他去吕州了行不行?”
赵立春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猛地一拍桌子:
“胡闹!”
“祁同伟去吕州担任村官,这是组织已经正式发布的决定。”
“你把组织的决定当成儿戏了?”
赵瑞龙一脸不屑:
“村官也算官?”
赵立春冷冷一笑,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还真不当回事。”
“你知道吕州那种地方,村官意味着什么吗?”
“那是土皇帝!”
赵瑞龙梗着脖子,倔劲儿上来了,连布政使都敢顶:
“那不还是个村官嘛!”
赵立春终于放下书,叹了口气:
“你这脑子,懂个屁!”
赵瑞龙忽然发现父亲手里拿的书:
“咦?你居然在看《明朝那些事儿》的原稿?”
他一脸不解:
“你是他的书友,怎么还把他往吕州那种地方送?”
赵立春气得骂道:
“宗桑!”
“你以为祁同伟跟你一样不学无术?”
“人家是真有本事!”
“他走的是一条看似艰难、其实最正大光明的路。”
“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康庄大道反而人少,跑得快,可没几个人敢走?”
赵瑞龙愣住了:
“做村官居然是康庄大道?升迁很快?”
“那为什么没人愿意去?”
赵立春语气平静:
“因为农村工作难做。”
赵瑞龙不以为意:
“不就是管一个村子嘛,能有多难?”
赵立春冷笑一声:
“如果真那么容易,你刚才还嚷嚷什么?”
赵瑞龙振振有词:
“我是觉得他太有才了,当村官委屈了。”
赵立春语气一沉: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那会儿我们家负担可重了。”
“农业税、集资款,还有三提五统,样样都压人。”
“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到年底存不下两三百块!”
赵瑞龙听得目瞪口呆。
赵立春继续说道:
“农村的钱,是一分一分掰着花的。”
“养鸡鸭猪,不是为了享受,是逼不得已。”
“谁愿意家里鸡飞狗跳?”
“谁愿意闻鸡屎鸭粪?”
“谁愿意天没亮就起床去割猪草?”
“你要是去干,肯定受不了!”
赵瑞龙沉默了。
他确实受不了。
做个城里人多舒服,老子是布政使,吃穿不愁,自己不做事,顶多被唠叨两句。
真要下到农村……赵瑞龙想想都后怕。
赵立春还没说完:
“你以为这就完了?”
“农村最复杂的是人情世故。”
赵瑞龙瞪大了眼:
“农村还有复杂的人际?不是挺纯朴的吗?”
赵立春嗤笑一声:
“你上学的时候,一个班三十个人都分七八个小圈子。”
“一个村子,几十户上百户人家,能不复杂?”
“你知道一个村子是怎么形成的?”
“血缘。”
“大多数村子,是一个姓,或者几个亲近的姓氏慢慢发展起来的。”
“农村的关系,首先是亲戚,然后是邻居,再然后是利益。”
“虽然穷,但该争的地方,一样得争。”
“土地、水源、鱼塘、宅基地……连你盖个房子,都得全村点头!”
赵瑞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盖个房子还要别人同意?”
“爸,你是不是说太夸张了?”
赵立春笑了笑,语气略带调侃:
“你要敢擅自开工,不跟我打招呼,那你就等着瞧吧,被人一把火烧个干净都算轻的。”
赵瑞龙急了,大声喊道:
“这么霸道?那我报警总行吧?”
赵立春越看越觉得儿子不顺眼,
“报警?这种涉及农村风俗的事情,只要不犯法,警察是不会深管的,最多调解一下,敷衍了事。”
赵瑞龙叫道:
“我房子要是真被烧了怎么办!”
赵立春淡淡地说:
“那又怎样?”
“一个村子的民风问题,警察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瑞龙越发觉得不安:
“真要这样,那可不能让同伟去吕州啊。”
“老头子,别以为我没当过官,就拿我当傻子糊弄!”
“村长这种芝麻绿豆大的职位,你一句话的事儿。”
赵立春气得不行: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记住这个了?!”
“我明明告诉你农村工作不容易,去的人少,能干出成绩的更少,你就没听进去别的?”
赵公子到底不傻,脑子一转:
“您是在磨炼同伟?”
赵立春举起手中的书:
“这是他写的书,年纪轻轻能把明史研究到这个地步,还用小说的方式重新写一遍,这绝对是个人才。”
“我刚才说他选了最难走、人最少,也是最光明的那条路。”
“只要他能走通第一步,后面就全是坦途。”
“同伟进组织的流程是我亲自安排的,他已经打上了我的烙印。”
“只要他在吕州的村里扎下根,能给那村子带来变化,升职只是早晚的事儿。”
赵立春没说出口的是,祁同伟去的那个村子,是吕州最穷的贫困县里的贫困村。
凭祁同伟的能力,想维持原状都比做出改变更难。
再说了,哪怕只改变十个人,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这是对祁同伟的考验吗?
不!
他第一天到任,就已经通过了考验。
这种话当然不能对这个傻儿子说。
赵立春叮嘱道:
“同伟马上就要去吕州了,你这段时间别去烦他。”
“有这空,你去盯着《明朝那些事儿》出版的事。”
“别让他分心。”
赵瑞龙一听,觉得有道理,兴奋地跑出去了。
赵立春默默摇头:
“同伟确实是个人才,也是基层工作的好苗子,再观察观察吧。”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赵瑞龙让刘新建安排了一辆吉普车,直奔吕州。
祁同伟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先去了吕州上任。
钟小艾也跟着过去了。
赵瑞龙原本也想去,但他得在京州盯着《明朝那些事儿》的出版情况。
其他地方他管不到,但在汉东,一旦发现盗版,立刻没收书籍,人也得进局子——这可都是他兄弟的钱!
赵瑞龙在汉东待了一个月,实在坐不住了,急匆匆就往吕州赶。
赵公子也看明白了,汉东那群官二代的底细,知道自己再跟他们混在一起,在祁同伟面前也抬不起头。
祁同伟是什么人?那是汉大的高材生,现在还成了大名鼎鼎的新晋作家。
《明朝那些事儿》已经火得不行!
赵瑞龙身边的人,都爱拿着书读上一会儿。
他爹,他两个姐姐,他的朋友……
不管大人小孩,都看得津津有味,连赵瑞龙自己也看得进去。
他顿时觉得自己也与众不同了:
“咱可是有文化的人,跟那些混账东西可不一样,咱可是研究历史的人!”
读史、研究历史,以前那可是文人才能干的事。
他赵瑞龙,就是文人。
老爹赵立春也说过,要想日子过得更好,就要多向祁同伟请教。
赵瑞龙当然愿意,他心里早就把祁同伟当成铁哥们——两人关系亲密指数都到82%了。
祁同伟瞧不上汉东那帮官二代的做派,赵瑞龙自然也要跟那群人疏远。
祁同伟是他异父异母的兄弟,兄弟的话,自然要听。
赵瑞龙一到吕州,顿时心头一凉——
这地方也太偏了,老爹真够狠的,给祁同伟安排了个这种地方。
他就没见过这么破败的村落。
道路全是泥土铺就的。
梅雨刚过,紧接着又是连绵的大雨暴雨。
这条路坑坑洼洼,简直不是给人走的!
赵瑞龙一路颠得头昏脑涨。
等到了二王村,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沉——同伟居然在这里工作?!
他万万没想到,祁同伟所在的村子,家家户户竟然都是茅草屋!
吉普车一进村,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大伙儿都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
赵瑞龙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
还好祁同伟及时帮他解了围。
赵瑞龙几乎没认出祁同伟来,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
“同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学校时,祁同伟可是汉大赫赫有名的校草。
衣着整洁,气质儒雅。
阳光健康,又温文尔雅。
现在的祁同伟满脸胡茬,衣服泛黄,嗓门也变得格外响亮。
“龙哥来了!”
“你哭什么……你看我是不是比在学校时更结实了?”
“走,去我那儿坐坐!”
赵瑞龙连忙抹了抹眼角,跟着祁同伟往里走。
祁同伟一边走一边跟村民们打招呼:
“李大爷,你屋前的垃圾得清理了,不然我可要罚款了!”
“张大爷,你家那小子给我看好了,要是再敢赌博,我打断他的腿!”
“徐大妈,你可不能给小妹介绍对象啊,她才十二岁,小心政府找你麻烦。”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走一路也说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