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魏大夫夫妇住进来以后,逸卿的夜晚就被煤油灯拉长了。他像着了魔一样迷上了魏大夫。
别看那个戴厚眼镜的男人是学医的,他在大学里,是人所共知的”小牛顿“。他的志向的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没被录取上才调剂到医大的。
学校实验室的显微镜光路系统出了故障,老师们都束手无策,他硬是用放大镜和三角尺校准了棱镜角度,让那台德国产的老仪器重新清晰成像。
逸卿亲眼目睹了他把拆散的手表零件在煤油灯下拼回原样,帮栀兰修缝纫机的时候不用看说明书,听声音就能判断是摆梭磨损还是皮带松弛。
他说, “医学是治病救人的,理工是改变世界的”,只要一有空,他就抱着一本大厚书,边看边跟逸卿嘀咕着。
渐渐地,那一串一串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把把神奇的钥匙,为逸卿打开了藏在生活褶皱里的科学之光。他突然明白原来拖拉机的轰鸣、座钟的滴答,都是齿轮的作用。
“知道吗?每个零件都有自己的生命。” 魏大夫有次用镊子夹起手表零件,在灯光下转动,“就像人的器官一样,缺了哪一个都走不动。”
这句话像颗种子,埋进了逸卿心里。他开始留意身边的一切机械:卫生所的听诊器、厨房里的风箱、甚至嘉濠补鞋用的锥子 ——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未被破译的密码。
逸卿的脑洞好像突然被打开了一样,只要有点时间,就钻到仓房里鼓捣他的秘密武器。
仓房里有一张淘汰的旧课桌,嘉濠看桌面还能用,他想以后有时间把腿修一下,留着给孩子们写作业,就没舍得烧火。
没想到一压就是好几年,逸卿发现后把上面的东西清理了一下,仓房成了他的“地下”实验室。
他放了学就偷偷躲进仓房,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逸卿神神密密地把筱媛和健斌领到仓房。
“大哥哥,你买啥了呀?你在哪弄的钱呀?”健斌以为逸卿要给他什么好吃的呢。
“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逸卿回手就把门在里边给插上了,筱媛和健斌急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啥。
逸卿把一堆破苫布、破麻袋掀开之后,露出一个圆鼓隆咚的大家伙,有一面带着一个把手,像井里摇水的乌轳把,另一面还抠一个罐头瓶大小的圆洞。
“哥哥,这是啥呀?”筱媛吃惊地问。
逸卿得意地笑着说:“这是鼓风机,我做的。”
“啊?——”筱媛和健斌同时叫出声来。在马场,家家都烧木头半子,从来没有人用这个玩艺。他们第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逸卿赶紧摆着手,“小点声——”筱媛一看就明白了,他是把桌子面给锯了,怕挨打。
“嗯、嗯,那……哥哥,这个有啥用啊?”
“吹风用的。”逸卿说着,用手轻轻地摇着把手,“簌——簌——” 一股一股的小风就吹了出来。
这也太神奇了。小健斌喜欢地用手摸来摸去的。
“你们要是喜欢,就偷偷地来玩,千万别让爸爸妈妈知道,记住了吗?”
仓房里没有窗也没有灯,逸卿不知道用多少功夫,提心吊胆地把这个鼓风机做成了,按捺不住成功的喜悦和激动,才偷偷摸摸地把弟弟妹妹叫过来分享他的“科研成果”。
大大的屋里有一个红木座钟,天天摆在柜子上,每到整点就会 “叮咚” 奏响特别好听的音乐,那声音像水波纹一样漫过土炕,漫进逸卿的耳朵里。
红木雕成的外框历经岁月打磨,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泽,钟摆是一匹腾跃而起的银马,好像要随时腾飞一样。座钟古朴典雅,庄重华贵,一看就是个值钱的东西。
逸卿放了学就钻到大大屋里去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钟表,而且他发出的音乐让他怎么听都听不够。
这几天他差不多天天来,进了屋书包都顾不上摘,趴在柜子上一看就是几个钟头,直到天黑英桂下班回来,他才悻悻地回家吃饭去了。
”你这个小孩,这个表摆那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见过,有啥么好看的。我去后园薅草去了,你走的时候莫忘了关门哈。“妈妈见他看得那么入迷,嘱咐了一句就干活去了。
逸卿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见妈妈终于出去了,慌慌张张地把工具箱抱过来,“哗啦”一声倒在炕上。
大大的工具箱就像个百宝箱,在那里面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逸卿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个抠耳勺大小的螺丝刀,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拧着座钟后盖的螺丝,想弄清楚这么好听的声音到底是从哪发出来的。
盖子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股陈年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突然想起来大大跟他说的话,手里一顿。
“这个座钟可是个宝贝呀,是你姥爷我当年从南洋人手里买的。”
有一次大大喝多了,用袖口擦着钟面,“想当年,我穿着长衫,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棍走在大街上,谁见了不称我一声丁先生。”
看他那目光和表情,好像只有这个座钟,能见证他当年的意气风发,能听懂他心里那些未说出来的故事。
这座钟承载着大大的心血与回忆,几个儿女结婚,他谁都没舍得送。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端详一会。
逸卿似懂非懂,却记住了钟摆上那匹银马 —— 它前蹄腾空的姿势,像极了魏大夫讲的 “永动机模型”,他实在是按捺不住那份好奇和渴望,一看到钟里面的构造,他姥爷的话早抛到脑后去了。
打开盖子他才知道,这个座钟内部的齿轮比想象中的还要精致。大轮盘边缘刻着细密的齿牙,小飞轮像朵金属花,最深处藏着个带簧片的铜制音筒 —— 原来音乐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他哆哆嗦嗦地拆着,把零件按顺序摆在炕席上:摆轮、擒纵叉、发条盒…… 当最后一个小齿轮落地时,座钟突然发出 “咔嗒” 一声,所有摆动戛然而止。
逸卿慌了神,手指被齿轮边缘划破,一个小血滴掉在 “1945 年新加坡制” 的铜牌上。
他知道音乐是从哪来的了,可是它为啥又不响了呢?他装了拆,拆了装,鼓捣了好几遍,就是不响。
“糟了,小姨马上就下班了,不能让她看到。”
没办法就按照原样把零件装了进去,他想只想表针能正常走,先瞒过今天,明天继续。
他想把盖子封上赶紧溜回家,可是当他拧完最后一颗螺丝,自己就傻眼了,别说音乐了,三根表针没有一根会动的。他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悄悄地把座钟摆好就回家了。
“看够了?今天怎走这么早啊?”妈妈刚从后园回来,正好给碰上了。
“回家做作业了。”逸卿嘟囔了一句就没有影了。
逸卿从小话就多,吃饭的时候总是哇里哇啦地讲个不停,栀兰总是说:“别山讲了,赶紧吃饭,这么多饭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逸卿今天是怎回事?不是在学校又惹啥么祸了吧?”知子莫若父啊,嘉濠见逸卿没吃几口,也不说话,吃完饭就悄悄地回自己屋去了,他感觉不对劲。
“叫你说的,俺那儿子还能天天在外边惹祸呀?”栀兰边笑边嗔怪地说着。
两个人正在说着,大大拎着一根棍子,五马长枪地就找来了。
“逸卿——!逸卿呢?你个小孬种孩,你给我出来!”猪舍有个年轻人明天有事,今晚跟大大调了个夜班,没想到逸卿干的坏事还没过夜就被他发现了。
“这是怎了大大?你怎气成这样啊?”栀兰吓得赶紧问大大是咋回事。
“你叫他出来!我非砸断他的腿不行!”大大被气得脸煞白,喘气都不均匀了。
嘉濠把逸卿揪了出来,“赶紧说,是怎回事?”
逸卿一看,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大嘴一咧就开始哭上了,“呜……,呜……,我、我、我把座钟拆了……就安不上了……,我不是故意弄坏的……我就是想看看,就……就……”
嘉濠一听,照他的屁股就踢了他两脚。栀兰也骂他,“你这个孩子,怎这样就是不听话呢?你知道那个座钟对你姥爷有多重要吗?”气得她也要去打逸卿。
逸卿吓得一个劲地哭着,“哎呀——我再也不敢啦……”
“没见过你家小孩这样的!真是各路!”大大气得把棍子一扔,就回自己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