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一个中午,筱媛带着两个妹妹下班回到宿舍,看到嘉濠正在宿舍里等她们,姐妹三个看到爸爸来了,叽叽喳喳地都抢着跟他问长问短。
问到小凤武的时候,嘉濠笑出了声,“昨晚上他还叫我把墙上的奖状给他改两个名呢。”
“哈哈哈——哈哈哈——”嘉濠说着跟三个女儿开怀大笑着起来。
凤武上三年级了,跟哥哥姐姐们一样,在班里也是年龄最小的。男孩本来就没有女孩子发育的快,他又比别人都小,他总怕自己期末拿不回来奖状,所以商量嘉濠给他改两张。
栀兰也总鼓励他,“不怕,你二哥刚上学时也是这样,你看现在,他还考上大学了呢,你再长一长就撵上他们了。老儿子,你想吃啥,妈妈去给你做。”
栀兰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三口人在家里想吃啥做啥,再也不用担心粮不够吃了,钱不够花了,她想,今后俺也可以唱着过了。
聊了好一会儿了,筱媛看嘉濠没有走的意思,问道:“爸爸,你是来拉粮吗?下午几点的往回走啊?”
因为道路又远又难走,孩子们都知道队里出来的车一定要赶在天黑以前回到家的。
“今天不回去,医院说我得了黄疸型肝炎了,叫我住院打几天吊针再回去。”
筱媛的心里咯噔一下,仔细一看嘉濠的眼睛,白眼球都是黄的,而且脸色也有点黄,表情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嘉濠看出她的担心,温和地说:“不要紧,大夫说打十天半个月针就好了,不用怕。”
筱媛没说什么,感觉心里梗梗的,鼻子有点酸。她好像莫名地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说话也高兴不起来。
下午,姐仨陪嘉濠一起回到病房,看看上课的时间要到了,她们才去学校。
一下午,筱媛都心不在焉,下了班赶紧吃了口饭,就跟两个妹妹去医院陪嘉濠聊天。
晚上回到宿舍,慧婕和舒婉趴在箱子上写作业,筱媛拿着书看了两眼就放下了,干啥都没心情,想想就流眼泪。
尽管嘉濠一直跟孩子说没事,说起话来兴高采烈地,精神头满足,可不知道为什么,筱媛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不安,好像听到他生了重病的那种心疼,她想想就止不住的流眼泪。
对面炕的阿姨看到筱媛抹眼泪,安慰她说:“你爸这个病没事的,用点药就好了,你别上火。”
筱媛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她哽咽着说:“我也知道是没啥事,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我咋控制都不行。”
“你爸爸真有福气啊,这三个大闺女多馋人呐。”阿姨羡慕说。
半个月后,嘉濠的黄色褪了下去,医生说:“没事了,你回家吧。”
“可算解放了,这半个月把我急坏了。再叫我躺下去呀,没病也把我憋出病来了。”
嘉濠一听让出院了,高兴地拎起旧背包就走了。他让对面炕的阿姨给筱媛她们捎个信,自己就坐车回家了。
嘉濠到家后,放下挎包就把大扫帚找了出来。他一边扫着院子,一边逗着栀兰说:“我就说我没事吧?这个老刁呀,非要我去住院,你说这半个月把我给憋的呀。”
桅兰看到丈夫脸上不黄了,她也确信嘉濠真的没事了。
嘉濠先看看水缸,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只要他在家,从来不会让家里缺水。
他看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抄起扁担就去挑水。挑着百十斤重的两桶水步步上坡,他一下也不歇,一口气挑了四趟。
看到缸里的水像镜子一样渐渐地浮在面上,他满意地把扁担挂在了外面的杖子上。
稍歇了一会儿,他又去猪圈看了看那两头大肥猪,一边往外起着猪粪,一边跟猪开着玩笑说:“都好好吃食哈,多长点肉,元旦娶儿媳妇还指望着你们呢。”
桅兰特意做了嘉濠最喜欢的手擀面,尖椒鸡蛋卤。煎了几条小咸鱼,还烤了两个红辣椒。最后又给嘉濠烫了半杯小烧。嘉濠端起酒杯说:“你也来点,祝贺我出院回家。”
“今天我不光是为了出院高兴,还有个事让我更高兴啊。”嘉濠端起酒盅,跟栀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不接触不知道,平安这个孩子可真好啊。听说我住院了,你说把他忙的呀,一会儿送个水袋过来,一会儿又送两本书过来,一天往这跑好几趟。”
栀兰又给他倒了一盅说,“人不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不对,他们那么说是没遇上好的。不信叫他们看看,俺那个女婿呀,可比儿子强多了。你可没看到他对我那个上心啊,就咱那儿子呀,哪个他都做不到。”
他打断了栀兰的话,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太好啦……,我是真高兴啊……”嘉濠一边吃着饭,嘴里还不停地叨叨咕咕地,把他心里美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逸卿回家住了一晚,他看见嘉濠吃药感觉很奇怪,就问了一句。
在儿子的心目中,他的父亲就像铁人一样,除了牙疼,从来没见他吃药。
“没什么大事,癀胆下去了,这几天有点发烧,我吃点药就下去了。”
逸卿一听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既然肝炎已经治好了,又刚出院,为什么天天低烧呢?这不合常理。
“明天跟我去市医院做个检查吧。”他有点担心了。
嘉濠一听就不乐意了,“又不是高烧不退,去市医院干啥?在家吃几片药就好了,我不去。”
逸卿说:“要是高烧就没事了,低烧才更得注意,明天必须跟我去,正好我单位有个老师的丈夫就在这个科。”
桅兰也随着儿子说:“你就跟他去看看吧,没有事就放心了。”
嘉濠十二分地不情愿,第二天还是跟逸卿去了市医院,抽完血之后,逸卿把他送上回家的车,让他回家里等结果。
两天后,孙医生拿着化验单对逸卿说:“我看情况不太好,但依咱们医院的现有条件还确诊不了,你赶紧带你父亲去地区医院做个检查,再拖下去恐怕会很危险了。”
逸卿一听当即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当晚就返赶到了家,动员嘉濠跟他到外地做个彻底的检查。
“你他妈的就不能盼我点好啊?我啥病没有去检啥么查呀,没病也叫你给折腾出病了。”
逸卿被他骂得实在没有办法,又怕跟栀兰说了以后她沉不住气他想到了洪会计。
晚饭后他去了洪会计家,逸卿知道,现在能劝动他的,只有洪会计了。
洪会计也是文革中被针对的对象,应该是没戴高帽的“右派”。在孩子们眼里,洪会计是他们的靠山,目前嘉濠最信任的人只有他。
他是个老学究,懂天文地理,又博古通今,他和嘉濠两个人就像难兄难弟一样,“一见钟情”,“相见恨晚”。
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调到半拉山的,只要有时间就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谈古论今,针砭时弊。
洪会计最欣赏嘉濠,两个人三观一致,目光一致,出身相似,经历相似,又是同一年从关里家讨荒跑出来的,就差了个姓氏不同。
他们两人常常自比俞伯牙和钟子期,是难得遇见的知音。他看嘉濠一个人供学生太难,他便竭尽全力地去支持他,鼓励他。
洪会计没事就来找嘉濠,尤其是近两年,孩子们都不在家,两个人到一块,或茶或酒,经常通宵达旦。孩子们知道他们的交情,都把洪会计当亲人一样看待。
逸卿把事情一说,洪会计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语气坚定地说:“明天我跟他说,必须让他同意,我陪他去。”
接着他又安排逸卿说:“明天你去场部告诉筱媛,让她跟我们一起去。我们明天准备一天,后天早上我安排队里的车把我们两个直接送到火车站,七点钟我们四个人在火车站会合。”
逸卿的心终于放下了。第二天早上,逸卿在学校找到了筱媛,市医院的检查结果告诉了她。
筱媛一听就哭了,她的心好像一下子掉到了深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