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单元楼的玻璃窗,在栀兰床头投下一片浅淡的光斑。栀兰睁开眼时,嗓子干得难受,她起来喝了杯温水。
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收拾屋子,反而靠在沙发上,听着楼外早点摊上各种叫卖的喧嚣,昨晚看的电视剧《咱爸,咱妈》里那些剧情,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简单的洗漱之后,栀兰像往常一样去小区花园散步。刚走到门口,就被物业的老板娘拉住:“大婶,昨儿那电视剧你看了吧?老太太送老伴儿走那一段,我眼泪就没停过,你哭没哭?”
栀兰心里想,“有啥好哭的,电视剧里的那些情节,比起我过的那段日子,简直轻得不值一提。”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都是演出来的,有啥好哭的。”
电视剧里的老头走了,五个儿女有四个已经成家了,最小的女儿也参加了工作。
可栀兰的丈夫走的那年,抛下了老的老,小的小,千斤重担压在了她这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女人身上。
那年栀兰才四十五岁,大儿子还没成家,大女儿也才刚参加工作,最小的儿子未满九岁,家里的顶梁柱一塌,连下一顿的米在哪儿都不知道。
“在那个时候,亲人不亲了,朋友也都吓跑了,还多亏大儿子、大闺女都毕业了,有个单位。我能靠谁呢?我能去找谁呢?找谁也没有用啊,只好自己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吧!”
是啊,电视剧里的老太太还有儿女们围着,可栀兰的几个大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上学,她每天只能和九岁的小儿子冠臣相依为命。
栀兰的丈夫是刚进腊月时走的,那时候的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只有过年这几天,孩子们能回来陪陪她,可是年一过,上班的、上学的,又都回去了。
寒冬腊月呀,她把老儿子哄睡了,就把自己关在四处漏风的仓房里,趴在冰冷的土地上,打着滚哭得撕心裂肺,天快亮了,她擦干眼泪,抱一抱柴草,回家给孩子做早饭。
“老怕丧子,少怕丧父”,这话她早从母亲那儿听过,可中年丧夫的苦,是比这些都更熬人。
跟着儿子搬到市里时,一家人挤在三十几平方的小公房里,为了盖房子,她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到处去借钱,有时候一连跑几家都借不出来一分钱。
栀兰说,她永远也忘不了,去亲戚家借钱的那个场面。人家一听她说要借钱,两口子全都不说话了。不说借,也不说不借,反正就是不说话了,弄得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唉!那个滋味真难受啊,当时要是有个地缝,我都能钻进去。”栀兰在日记里是这样写的。
栀兰想不明白,她又不是去要钱,那些亲戚们为什么要害怕呢?
那些年,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的,就连至亲也是不得不见的时候,才能遇上见一面。
嘉濠生病前,亲戚答应借给他二百块钱,可当嘉濠病危的时候,栀兰打发孩子去拿钱,却一分钱也没拿来。
看到儿子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栀兰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她没跟孩子们说过一句报怨的话,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感叹道:
“真是鼠目寸光啊,我家堂堂三个大学生还能还不上你那二百块钱吗?他们没想到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可是我当年所受的所有的苦都是为了今天!”
当年她敢去借钱,是因为她心里有底,那时候她的两个大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二儿子再有两年也能大学毕业。她清楚孩子们的未来必定前程远大,她也坚信这个穷家,总有一天会迎来光明。
回到家里,她就拼命地干活,养猪养鸡,种菜做豆腐,直到最小的孩子参加工作。
整整十年,她过着锥心泣血忍痛挨饿的日子,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主动问过她,孩子上学用不用钱,儿子结婚用不用钱。那段日子太难了,每当她想起来,还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如今,她的六个儿女,有五个都上了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最让她开心的,是她的小儿子也长大了,虽然他没能上大学,但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这天上午,栀兰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酱油。老板娘看见她,赶紧从柜台里拿出一根黄瓜:“大姐,昨儿那电视剧你看了没?老太太太可怜了,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栀兰接过黄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意漫在嘴里。“唉!哭啥呀,”她笑着说,“日子多难不都得往前过嘛。”
老板娘叹着气:“大姐真行,换了我,早撑不住了。”
栀兰没说话,只是咬着黄瓜慢慢往前走。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那不是心硬,而是把眼泪早就流干了。
那些年,她哭着求过人,哭着熬过冬天,哭着看着孩子们长大,现在就算有泪,也会咽进肚子里,化作力气,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回家的路上,栀兰遇到了前楼的季嫂,季嫂见了她,还在说电视剧:“栀兰,你说那老太太多可怜啊,老伴儿走了,孩子虽然孝顺,可总不能天天陪着她。”
栀兰停下脚步,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
“可怜啥,有那么多儿女陪着呢,” 她笑了笑,“我这一辈子,要是拍出来,恐怕观众都得放声大哭了,我这不也过来了嘛。”
季嫂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是啊,你比她难多了,你才是真不容易。” 栀兰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她点亮了屋里的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宽敞的客厅,沙发上搭着她刚洗好的衣服,茶几上放着孩子们买的水果。厨房的锅里还温着饭,她盛了一碗,坐在桌边慢慢吃着。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还有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她想起昨晚躺在炕上的辗转,想起那些压在心底的往事,忽然觉得,那些苦日子,就像灶膛里的柴火,烧过了,留下的是温暖。
她今年六十岁了,没事还能去大儿子的山庄帮她种点菜,干点零活,还能看着孩子们好好的,这就够了。吃完晚饭,她收拾好桌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咱爸,咱妈》还在演,屏幕里的老太太正跟孩子们吃饭,笑得一脸幸福。
门铃响了,是大儿子回来了。
屋里的灯光暖暖的,映着母子俩的身影。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可栀兰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 她这一辈子,虽然苦过、难过,可现在,孩子们都好好的,她还有个温暖的家,这就够了。
至于眼泪,早就化作了日子里的甜,陪着她,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