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栀兰一夜没睡,鸡叫以后才稍微眯了一会儿,刚起来喝了口炒米水,刘英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表嫂子、表嫂子——”刘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栀兰端着碗迎了出来,她笑着说,“你急的是啥么,像叫鬼撵了似的。”
“你听说了吗?熊桂兰叫她婆婆跟大姑姐害流产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啊?怎还能有这种事?不是说她婆家人待她都挺好吗?你这是听谁说的?”栀兰吃惊地问道。
“听郭嫂子说的。”刘英真是万事通,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熊桂兰头一胎不是生了个丫头嘛,她婆婆嘴上不敢说,但是心里还是不大欢喜。”刘英打开了话匣子。
熊桂兰的大大去世以后,她自己死活不肯嫁到外村去,她的两个哥哥没有办法,就在本村给她物色了一户条件很好的人家。
这户人家姓林,是当地很有名望的中医世家。林先生每天在前堂坐诊,给病人看病开药,林夫人掌管药房里药材的进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林家育有一儿三女,儿子叫林有祥,今年二十二岁。他的三个姐姐都已嫁人生子,林有祥天天在外面学手艺打木器不回家,林先生总嫌家里太冷清,催夫人赶紧张罗儿子的婚事。
这些年,夫人觉得最对不起先生的,就是自己没能给林家多生几个儿子,每当看到先生操劳疲惫的样子,她就在心里埋怨自己无用。
林家从祖上行医传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先生的医术众所周知,乡邻们对他赞不绝口,他也一心想把医术传给唯一的儿子林有祥。
没成想有祥天生就讨厌中药的味道,见了药材医书不是哭就是闹。家里人一叫他背《汤头歌》他就喊头疼,死活不去碰药匣子。
林有祥从小就迷恋雕花木艺,看到哪里有一件好看的木器就得蹲在那里看半天,有时候看得忘了时间,一到吃饭的时候,夫人就打发他的姐姐们到处找他。
平常在家里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像别的男孩子那么淘气,没有事的时候,就抱着一块小木板,用小刀在上面刻来刻去的。
“唉!由他去吧。”林先生拗不过他,跟家里人说。
三个闺女中,顶数老三聪明有悟性,她从小就跟着大大在前堂玩,没事就喜欢去数那些药匣子,渐渐的还真叫她给记下来了。
妈妈付药的时候,她总是跑前跑后的跟着忙乎。时间久了,她就成了妈妈的“小跑腿”。
“当归三钱……”林夫人按照先生的药方叫着。“小跑腿”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匣子,从来没出过错。
“天生的材料啊。”林先生叹着气,“罢了,叫她学吧。”
林有祥的三姐叫林月荷。小月荷从八岁开始正式跟着林先生学起了中医,还不到十八岁就能独挡一面了。
去年春天,林月荷也嫁人了。林先生觉得家里太冷清了,那么大个门面,只有夫妻俩在家里守着,院里院外除了来看病问诊的,其他就没个旁人。
对熊桂兰的条件,林夫人感到一百个满意。她跟媒人商量,先把亲事订下来,等明年桂兰的孝期满了就成亲。她一心指望着熊桂兰能给林家开枝散叶,完成她的心愿。
林有祥眉目清秀,个头高挑,性格比较温和,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上学的时候熊桂兰就熟悉他,对他的印象也还不错,加上林家条件优越,老人又这么善解人意,就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天晚上,林有祥从怀里掏出一个新雕的桃木簪子,塞进熊桂兰的手里。这是林有祥特意为她雕刻的。熊桂兰摸着簪子上精美的兰花图案,心里一股暖流涌过。
自从大大去世以后,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暖。她知道林有祥是个能安分守己靠得住的男人,就暗暗地下定决心:我要跟有祥好好过日子,我一定要过出个样子给黎嘉濠看看。
一年后,熊桂兰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闺女,小两口喜欢得不得了。两个老人尽管心里不大是滋味,婆婆嘴上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好,“头一胎生闺女好,用不上几岁就能带弟弟了。”
贼精百怪的熊桂兰,一听就不高兴了,“她奶奶是啥么意思嘛,是嫌俺生闺女了?”
丈夫赶紧替他妈妈解释:“你不用多心,俺妈妈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俺俩都这么年轻,后面再多生几个,不就要啥有啥了吗?”
熊桂兰是个生性好强的人,就算婆婆不说,她也想抓紧生个儿子。不跟旁人比,她得跟丁栀兰比。
她从小就厉害得在全村出名,邻居家的小孩子多数都害怕她,跟她在一起玩耍没有不受气的。
那些吃了亏的小孩哭着跑回家找妈妈告状,孩子妈妈都会嘀咕一句,“不用她厉害,等她找了婆家,肯定是个生丫头的主。”这种话在当时是人们对女孩子的一种诅咒。
“桂兰呀,我看你这几天怎么总是睡不够呢,是不是又有了?快把小丫头给我,你赶紧屋里支,可不敢坐这里睡哈,小心叫风吹着。”
看到儿媳妇给闺女喂着奶都能睡着,婆婆的心里美滋滋的,“这回呀,一定是个孙子。”
熊桂兰每天给闺女喂完奶,就往婆婆怀里一推,自己拱到床上就睡,一天都抓不到个人影。
到了饭时要是不去叫她,她能直接睡到天黑。婆婆心疼孙子,做好了饭,抱着孙女,再累也得扭着两只小脚去把她叫起来吃饭。
熊桂兰撩起半睁着的眼皮,打着哈欠,看看桌子上实在没有啥可口的饭菜,转身就钻进屋后的菜园里。
她摘了一大把刚结成的小辣椒,就着饭几口就吃完了。自从小辣椒能摘上手,熊桂兰哪顿饭都离不开它了,公公栽得那几垄小辣椒还没等到变红,就被她摘得只剩下辣椒秧了。
婆婆一天到晚忙完了药房忙锅屋,还得走到哪抱到哪带着她的小孙女,累得脚打后脑勺地。
每到晚上,她的两只小脚疼得骨头像断了一样,坐在床边,抱着小脚“哎呦”、“哎呦”地揉一气。
林月荷满月回来住娘家,看见弟媳妇吃辣椒吃得那么甚,偷偷地跟她妈妈说:“我看桂兰这一胎还是个丫头。”
“啊?不能吧?”
“酸儿辣女呀,妈妈。你看她见了辣椒那个亲哪,顿顿饭不离口,我说的保证错不了,不信你看吧。”
她婆婆一拍大腿,“可真的唻,你不提我还忘了呢,都说‘懒丫懒丫’可不是嘛,你瞅她一天到晚懒的,除了吃就是睡。”
“怎样?我没说错吗?准了。”
“这可怎办,瞅瞅你大大一天到晚盼孙子盼的啊,好可怜人的。”夫人愁得拍着大腿。
“妈妈,姐姐,快过来看看桂兰是怎了?”晚上十点多钟,有祥惊惶失措地跑过来叫妈妈。
“桂兰怎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婆婆和大姑姐都跑了过来。
熊桂兰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脸上的汗珠像黄豆粒那么大,不一会头发就湿得打绺了。
“老天爷唻,这是要小产啊,你是不是没注意碰着他了?”婆婆看到儿媳妇身子下面慢慢渗出来的血色,埋怨儿子。
熊桂兰什么都顾不上了,嘴里一直喊着妈妈。大姑姐也埋怨着弟弟,“她怀着身孕啊,你怎一点也不知道注意呢?”
听婆婆说要小产,熊桂兰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本来还盼着这一胎生个儿子呢,怎就掉了呢?
大姑姐陪着弟媳,帮她收拾完了,又劝了一会儿,看她睡着了,才起身回屋去了,临走还嘱咐了弟弟一大堆。
娘家听说妹妹流产了,把两个嫂子都派来了。鸡蛋,老母鸡,还有小米,炒米,送来一大堆吃的给妹妹补身子。
熊桂兰见了亲人委屈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淌。两个嫂子心疼地跟什么似的,陪着妹妹掉了一大会儿眼泪。
看妹妹心情好些了,她俩也起身要回家做晌饭了,桂兰看她们要走眼泪又出来了。
“在月子里你可不兴天天哭呀,你才二十来岁,以后要生多少不行啊?你要是把眼哭瞎了,还怎带小孩呀?”大嫂拉着她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样劝她。
二嫂也安慰她,“俺都离这么近,哪天说来就来了,等你出了月子,俺来把你接回娘家多住些日子,给你好好补补。
自从熊桂兰小产以后,她的婆婆上顿下顿地换着样给她做好吃的,叫她好好补养身体。她见婆婆扭着两只小脚,天天跑上跑下地侍候着自己,心里很过意不去。
从娘家回来就到年底了,熊桂兰身体和精神都调养得很好。在娘家住这些日子,她跟嫂子们一块,给婆婆里里外外缝了三套新衣裳,把婆婆美的呀,跟街坊邻居们说,俺家桂兰啊,比亲闺女都好。
婆婆还是像侍候月子时一样,实心实意地变着方给她做吃的,家里家外,是活不用她干,闺女快两生日了,跟着奶奶屋里外地玩,也不用她带。
有祥只要手里的活不太紧,隔三差五地抽时间带她去集上买些她喜欢的东西,这样的日子让她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