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逸卿憋着一股劲,一心要考上好大学。他要让当年那些欺负过他的贫下中农子弟好好瞧瞧,他黎逸卿不是没本事,只是没给他机会。
他认为凭着自己当年的基础,应对刚恢复的高考应该没啥问题,因此压根没把复习当回事,甚至连假都没请过一天。
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落榜了,而且落榜的不止他一个,除了几个“老三届”以外几乎是全军覆没。
他决定沉下心来好好复习,第二年和筱媛一起再考。
以嘉濠和栀兰预测,逸卿第一年没考上有多方面原因,一是他轻敌了,他根本就没下多少功夫去复习。二是报志愿过高的问题,三是他离校时间太长。
如果认真复习的话,第二年再考肯定没有问题。
筱媛是应届生,而且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高考是不应该有问题的,嘉濠和栀兰对她寄予了百分之百的希望。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1978年的高考,让逸卿和筱媛兄妹两个双双落榜。
再看看马场的整个考试结果,他们认识到了马场的孩子跟“外面的”相比有太大的差距。
从家长到考生,没有人去思考马场的孩子为什么跟“外面的”差距那么大。他们只想到靠功夫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没有人知道外面的天到底有多大,更无法理解省城的一所高中,哪怕是县城的一所高中与乡镇学校之间究竟差在哪里?
其实,市一中离马场也就是三四十里路,附近的两个县也不过五十里远。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跳出圈子去试试,哪怕是去看一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乡为他们提供的优渥。
连续两年的高考失利,同样没能让黎逸卿清醒过来,他硬是靠时间靠功夫,咬着牙坚持打了第三场战役。
筱媛也是如此,第一年的高考失利,她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以为只要功夫没下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落榜是必然的。
她读高中这两年,学校根本就没开过历史课和地理课。高考前的临时辅导,只是做了几套七七年的高考试题,其余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相当于是用三科的成绩参加的高考。
她暗下决心:我必须考出去,文科不就是背吗,我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我就考五年,一直考到25岁不允许报名为止。
他们都不懂,靠自己拼时间得到的那点零碎的知识只能蒙对几个填空题而已,而高考考察的是对知识的系统化的掌握和灵活运用能力,绝大多数的试题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他们掌握的那点碎片化的知识点,距考纲的要求,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逸卿高考结束后继续当他的电工,边工作边准备下一年的高考。
筱媛高中毕业回队里参加了工作,在农业班当了工人,半年后做了母校的初中语文代课老师。
在农业班的半年里,她晒过麦子,割过黄豆,打过石头,挖过沙子,伐过木头,还脱过苞米,积过肥,从夏到秋再到冬,好像所有的农活她都干过。
但是,无论她白天干啥活,累不累,晚上吃完饭都准时开始复习,不管有没有电灯,她连一个晚上都舍不得耽误。
这半年里,她没离开七队一步,她没去见同学,没去见老师,白天劳动,晚上复习,雷打不动。
有一天,十队的同学给她捎信,告诉她高中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生病住院了,约她一起去看望。
在大食堂门口,筱媛下了拖拉机,当她两只脚踩在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时,她百感交集,一顿一块臭豆腐的生活,边走路边嚼着馒头的那种风风火火的劲头……半年恍如隔世。
她以为她的心不会再为此激动,她以为她不会再为此留恋,然而当她见到亲爱的同学和老师的那一刻,一切都未改变。
也许是高考的失利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自己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可伤的。现实就是那样,给他们辅导的老师也没考上。
听说大庆招工,几个要好的同学想约她一起报名。
筱媛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以后,嘉濠一晚上没睡觉。他想了无数条理由说服筱媛不要去,但是他始终没说出“不同意”这三个字。
“你一个女孩子,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荒郊野外的油田……”
筱媛也没有坚持,其实她自己也不甘心当一辈子工人。她一直的梦想就是当教师,为此,她报考的所有志愿都是师范院校。
筱媛又继续了她紧张的复习节奏,说是复习,根本谈不上,因为高中史地从来没学过,她的复习是从头学习,然而在那个年代,连教材都买不到。
嘉濠和栀兰也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千方百计地帮孩子实现梦想。
他们听说林口县有个“老学究”,就托人把他请到家里和逸卿一起研究解题思路。
栀兰知道筱媛没有史地教材,就托老家的朋友从江苏寄来历史和地理两本复习资料。
收到资料的时候,筱媛激动得抱着书不撒手,她终于知道该学什么了。算算离高考正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起早贪黑地啃着这两本大厚书。
拿到资料的时候她已经在学校代课了,每天上完两节课,她就拿个坐垫,坐到学校房后的小树林里开始背题。
那两个月的时间里,一起报考的几个同事,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往场部跑一趟,报名、体检、填志愿、初试、复试……
他们周六的晚上到场部,周天的晚上无论有没有车都要赶回七队,保证周一早上的课不被影响。
没有车的时候,他们就步行七八个小时往回赶,半夜走到家累得两条腿挪不动步,困得倒头就睡。早上起来才看到自己的两脚血泡。
高考前夕,筱媛把地理扎扎实实地系统复习了一遍,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她拿着这本地理资料,前边看看后边看看,有点相见恨,爱不释手的感觉。
细碎的历史知识把她累得头发涨,没有任何捷径和规律可循,只能靠死记硬背,到考试的时候,只学完了一半。
高考过后,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交通闭塞,信息落后,没有任消息渠道,他们只能默默地盼着,等着,盼望着那封牛皮纸信封能寄到半拉山。
“难道今年还上不去?”晚上嘉濠小声跟栀兰说着悄悄话,生怕被半截火墙后面的筱媛听到。
“我看丫头应该没事,就算大专走不了,怎还漏不上一个中专呀?”
“我也寻思着呢,我看她学得太累了,能走个中专也行,毕业以后她想考的话,边工作边考呗。”
一家人就这么等着,谁的心里都急得火烧火燎地,但表面上谁都不去提这个话题。
9月20号了,中小学校都快开学一个月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筱媛坐不住了。她决定回母校系统复习一年,明年必须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