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去世的那年冬天,佳蓉的儿子突然跑来找栀兰,说嘉湛突然暴病身亡了。听到噩耗,栀兰如遭雷击,栀兰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在地。
她扶住桌沿稳住身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却倔强地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老天爷呀,嘉濠他们哥仨呀,你为什么一个也给留?
栀兰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往事一幕幕闪现。嘉濠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办法,别说治不好,老天爷连治的机会都没给。
嘉渝得了肌无力,病了好几年,也没少治,最后也还是没治好,在他48岁那年也走了。栀兰曾流着眼泪说,“可怜的嘉渝呀,你是活活累死的呀。”
现在轮到嘉湛了,最小的老三,竟然也匆匆地走了,他还没活过他的两个哥哥。
嘉湛今年才46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又没有什么大病,怎么就突然也走了呢?
栀兰怎么也不敢相信,好好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这让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三弟妹可怎么活呀?
筱媛下班后,匆忙跟栀兰一起去了二队。从文革到现在,她们第一次踏进嘉湛的家门,没想到竟是因为他的死。
看到躺在地上,脸上蒙着白布的嘉湛时,栀兰忍不住痛哭流涕,没想到……跟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他也走了。
她颤抖着掀开白布一角,嘉湛熟悉的脸庞苍白而安静,仿佛只是睡觉。栀兰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她盖上白布,重新理平整了,叹了口长气,似乎把过往他做过的那气人的事情,一律都盖在了下面。
栀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十来岁有点害羞的小男孩,那是她嫁进黎家那天,第一次见到的嘉湛。他躲在嘉渝的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望着她。
接着,栀兰好像又看到了一个浑身肿得发亮的小伙子,那是嘉湛十六岁来东北时的样子,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咽得直打嗝说,“再晚来一个月,我非饿死不可。”
还有结婚时穿着栀兰给做的中山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嘉湛,他那喜笑颜开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三弟妹拉着栀兰的手哭道,“我对不起黎家呀,是我害了嘉湛呀,他才46岁,他不该死呀……”
腊月初八这天,嘉湛说趁着年前没事,他上山多割点苕条回来,等孩子都回来过年,他就不出去了。
零下30多度的三九天,刮着大烟泡,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雪沫子直往大脖子里钻。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六七个小时,嘉湛感觉浑身上下都冻实心了,肚子里早就饿透透的了。
“快吃热乎饭暖和暖和吧,这大冷天,冻死了。”嘉湛媳妇盛了满满一碗大黄米干饭端上了桌。孩子们一边一个,赶紧把嘉湛的绑腿带解开,帮他把粘满了冰的大棉鞋脱掉。
看着这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粘米饭,嘉湛高兴得没顾上洗手,两腿一盘,往碗里撒上两勺白糖拌了两下,坐在炕上就开吃了。
刚出锅的粘米饭一下肚,把他身上的寒气一下子就给逼出来了,嘉湛顿时感觉肚子里好舒服,浑身上下一点也不冷了。
“再盛一碗——”嘉湛高兴地喊着媳妇。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说,“真香,热热乎乎地吃进去真好受。”
晚上睡觉的时候,嘉湛自言自语地说,“肚子有点不太得劲儿。”
“是不是白天灌进去风啦?你趴在热炕头烙一烙,让寒气都窜出去就好了。”他的丈母娘说。
弟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父亲早逝,娘两个相依为命,当年她进门的时候,讲的条件就是要养她的妈妈。
五个孩子都是老太太给带大的,这么多年就一直在一起生活。孩子们都跟这个姥姥特别亲。
弟妹赶紧把褥子掀开,叫嘉湛把肚皮直接贴在热炕上趴着。
刚烙的时候,嘉湛感觉还行,可是烙了一会儿之后,他感觉更难受了。他见家人都睡着了,也没敢开灯,自己悄悄地下了地站了一会儿。和刚才一样,刚站起来的时候还行,可站了没几分钟,就有点挺不住了。
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感觉肚子胀得难受,他怕惊动老人和孩子们,就轻轻地推开门,想去外屋活动活动试试。
“谁呀?”老人觉轻,听到了动静就问。她这一问,弟妹也听到了,就把灯打开了。
“你怎了?还难受啊?过来我帮你揉一揉。”她见嘉湛的脸色不太对头。
弟妹给嘉湛揉了半天,嘉湛感觉越来越厉害,他有点挺不住了,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
弟妹着急了,老太太也坐了起来,她想了想,“是不是吃粘米饭吃得太多了,不消化了?”
“妈妈,那怎办呐?看他这样折腾得太难受了。”弟妹着急了。
“你试着是哪难受啊?怎个难受法?”她焦急地问嘉湛,不停地帮他揉着肚子,擦着脸上的汗。
“就是这里,弊死我啦。”嘉湛指着心口窝急促地说。
孩子们也都听到了动静,围了过来。
“那我给你用针挑一挑,放点血出来看看能不能好受点哈。”平时哪个孩子肚子不好受的时候,她就用这个办法,扎几针放点血,再拔几个火罐就没事了。
弟妹说着赶紧找来针,开始在嘉湛的心口窝的位置不停地挑着,挤着。
大儿子还没放假,几个孩子见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嘉湛,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这突然说肚子难受,谁都没想到那么严重。
眼瞅着嘉湛的呼吸已经不均匀了,他们才知道害怕。可是这都半夜了,上哪去找车呀?要是白天还能求求人家种地的小四轮拖拉机,这么冷的晚上,恐怕起车都打不着火。
“不行,我去求他们。”老二和老三去找到有农用小四轮的邻居,跟他们说了嘉湛的情况,请他们帮忙。
当小拖拉机突突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们把嘉湛抬到车上,没走到医院,人就断气了。
嘉湛跟他的两个哥哥一样,扔下了43岁的弟妹和五个孩子,自己走了。
他的大儿子大学刚毕业参加工作,还没结婚。最小的是小女孩,刚四岁,叫小凤,中间的三个都是男孩子。
嘉湛的离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整个家都卷入了无边的寒冷中。三弟妹瘫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老太太坐在炕上,只是抹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跟天塌下来一样,栀兰拉着弟妹的手,安慰她,“熬几年,孩子长大就好了。”弟妹流着眼泪,茫然地点了点头,眼里却空洞洞的。
栀兰知道,她是悲伤过度,是对往后的日子的害怕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