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曲回廊尽头豁然开朗时,云翩翩不由屏住了呼吸。十亩荷塘碧波潋滟,千朵粉荷在微风中轻颤,恰似美人含羞的腮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荷塘中心六角亭的匾额上,“云雪亭”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流淌着蜜色的光,那笔势如游龙戏凤,分明是......御笔亲题。
“摄政王品味不错。”云翩翩挑眉道。
玄烨但笑不语,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入亭落座,流萤则守在亭外。云翩翩刚坐定,便见昨日那个贴身侍卫端着茶盘走来。她这才惊觉,自己竟险些被眼前的美景迷了心神,忘了今日前来的正事。
玄烨唇角噙着三分笑意,广袖轻拂间,鎏金茶匙在越窑青瓷杯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这是今年新贡的云荷茶,翩儿不妨一品。”他推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杯沿,惊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云翩翩执起薄如蝉翼的茶盏,只见汤色澄澈如琥珀,袅袅热气中竟凝出半朵莲花幻影。茶汤入喉的刹那,唇齿间绽放出六月荷塘的清气,偏又带着雪水烹煮特有的凛冽——就像眼前这个人。
“啪!”
说完收起神情,差点忘了今日的主题,云翩翩站起来一拍桌子,“王爷,昨日你一来我的屋子可就遭殃了,刚修好你知道吗?刚修好!”
果然是恶狠狠的神情,这才是云翩翩。
玄烨执壶的手纹丝未动,他微微偏头时,白玉冠上垂落的银丝绦带扫过肩头绣着的暗纹龙鳞,“所以,翩翩儿是何意思…”
“赔钱!”云翩翩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掰着手指开始清算,“招工匠的灵石钱,修缮的钱,我的婢女在这么热的天还在坚守着岗位,还有——”她突然哽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我那架千年紫檀雕花拔步床!才睡了一宿就......”
云翩翩一想到那张床才睡了一晚上,就坏了,偏偏她喜欢得紧,偏偏还造价不菲,说到这云翩翩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亭子内被设置了结界,亭外流萤只见自家小姐忽而拍案而起,忽而攥拳颤抖。心里默默擦了把泪,小姐啊小姐,你可千万别惹怒了摄政王,不然我俩跑不出去。
流萤想错了云翩翩,知道今日只是来要账,不找麻烦。
“我只有两个要求,我修缮的灵石你来付,该多少就是多少,我也不是周扒皮,不会多要你的。第二个给我换一张新的床。”
云翩翩把自己的要求说完后,觉得并不过分。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没有多报灵石。
亭内陷入沉寂,唯有荷风轻拂。良久,玄烨薄唇轻启:“好。”
“Yes!”云翩翩在心里欢呼雀跃,差点就要手舞足蹈。
“但是...”玄烨话锋一转。
云翩翩顿时垮下脸:“果然还有条件...”
“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玄烨忽而倾身,白玉冠垂落的银丝流苏扫过云翩翩的袖口,惊起一阵暗香浮动。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墨色瞳仁里映着少女错愕的倒影,“眼下正缺一位王妃...”
“哈?”云翩翩惊得往后一仰,腰间禁步撞在栏杆上,碎玉声惊飞了荷塘深处的白鹭。她掰着染了蔻丹的手指,从指尖数到指根,“我们才见过五次!”
“想都别想!”云翩翩全身上下无一不在说着——“No!”
玄烨望着眼前炸毛的姑娘,眼底笑意如塘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真不嫁?”
“真不嫁!”云翩翩梗着脖子。
“士可杀不可辱!我云翩翩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嫁给你。” 说着,她手指向亭外荷塘,作出即将要跳下的姿势。
失落是一瞬间,明知云翩翩不可能答应,这算是逗了逗她。
“你会答应的。”
“不可能!”话未说完,玄烨指尖忽现一枝并蒂莲。并蒂双生,一粉一白,花蕊间还凝着未曦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他漫不经心地转着花茎,露珠便滚落在云翩翩的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云翩翩把头摇成拨浪鼓,两只手比出大大的叉。
见势不妙,她赶紧开溜,临走还不忘强调:“床要最好的!普通货色我可不要!”说罢拎起裙摆就跑,活像身后有恶犬在追。
直到马车驶出王府三里地,云翩翩才松开紧攥的袖口。流萤递上冰镇酸梅汤时,发现主子掌心静静躺着一枝并蒂莲——不知何时被塞进来的,花瓣上玄烨的体温还未散尽。
流萤赶忙上前:“小姐,谈成了吗?”
方才还慌慌张张的少女突然狡黠一笑,眼中闪着得逞的光芒:“当然~回家!”
马车上,云翩翩哼着小曲盘算:等拿到灵石,定要再去玲珑阁淘些宝贝。回府时,流云已带着工匠将锦绣园修缮一新。
“接下来一个月我要闭关。”云翩翩吩咐道,“天塌下来也别打扰我。”
待侍女们的脚步声渐远,云翩翩盘腿坐在侧院的床上。阳光透过纱窗,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广袖中取出那枝并蒂莲——玄烨偷偷塞来的信物,花瓣上的晨露竟未消散,在月色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嗒”的一声轻响,两颗黝黑的莲子落入掌心。云翩翩撇撇嘴,随手将花与莲子一并丢进储物袋。
“咪西咪西,滑不拉几,如果你不拉几,我就不会密西。”
她念着古怪的咒语,却没发现袋口合上的瞬间,并蒂莲的花蕊微微颤动,一缕金芒如游蛇般钻入她的经脉。
全然未觉窗外夏蝉突然噤声,满园芍药无风自动,花瓣齐齐转向她的方向。
踏入通天塔的瞬间,熟悉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云翩翩跪在地上,双手撑住身形,眉心微蹙。
这次塔内静得出奇,往日常驻的两只器灵竟不见踪影。“小七?小九?”她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却无人应答,只有空旷的声音在回荡。
云翩翩只好顺着与器灵之间的联系,感应它们的位置。她穿过通天塔的中心区域,向东边走去。眼前的景象渐渐开阔,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平原铺展开来,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越走越近,隐约听见了熟悉的争吵声——
“这不是你这么弄的。”
“我的方法是对的,明明是你弄错了。”
紧接着,一阵“喵呜”的怒叫声响起,漫天猫毛飞舞,像下了一场绒毛雪。云翩翩嘴角一抽,这下不用找了,直接循着声音穿过齐腰高的稻浪,艰难地小跑过去。
等她终于拨开最后一丛稻穗,看清眼前的场景时,直接“噗嗤”一声笑倒在地。
两只泥猴似的器灵猫正扭作一团,小七的雨靴卡在小九头上,小九的尾巴缠着小七的后腿。
她们滚过的泥地里,灵稻倒伏成滑稽的漩涡状。最令人捧腹的是,两只猫身上还套着迷你蓑衣,每次翻滚都会甩出扇形泥浆,活像两个在玩泥巴的顽童。
云翩翩笑得直不起腰,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走过去一手拎一只,把它们分开。
“都给我住爪。”她努力装出严肃的模样,对这两只打架的“器灵”进行批评,“有话就好好说,打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