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听着梅的布道。
她所描绘的图景是那么动人,一个寂静安宁的世界。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有的只有黑暗博大的永恒归宿。
这样的描述,让夜郎国人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于活在地狱中的人来说,死亡都如此甘美。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冷哼打断了夜郎梅的布道。
不是楝。楝甚至也被梅描述的图景所吸引,放缓了杀心。这一声反而惊醒了他,令楝羞愧无比,更加坚定了梅一定是得到了某位神使的垂青,眼神变得越发怨毒。
不过,他反而把自己往人群中藏得更深了一点,朝着呻声音来处看去。
出声的人是一个夜郎国人,看上去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位置稍显的有些怪异。别人都是尽量往前靠,他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站得稍远了一些,刻意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也就是这样的原因,让楝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这种姿态,这种眼神……都让楝很熟悉。
这是一位重返凡间的“蝶”。
“真有这么好吗,梅仙师?”
他的语气讥讽,声音仿佛破锣一样响起,让人听到了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心生怒气。
但他可不管这些,继续嘲讽:“死了之后呢?不应该享福了吗?阴间难道没有什么给我们享受吗?”
梅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没,没有。”
“真的没有?”那位蝶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花不完的钱财,皮肤白白的女人,还有……这些都没有?”
一说到这里,楝更确信他的身份了。
只有蝶会在意这种东西。对夜郎国人而言,第一件头等大事是化蝶,第二件则是吃饱。只有这些已经上天了的蝶们,才会对蛹们这些简单的欲望嗤之以鼻。
他开始偷偷寻找退路,一点点向后退去。
“没有。”这一次梅反而回答的很直白。因为阴修大人就是这么教她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来受苦,死了享福的说法。死了就是死了。”
蝶浮夸地“哈”了一声,令人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唯独他自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肚子都疼了。
“哈哈哈哈哈!什么都没有,那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露出牙齿,冷嘲热讽地逼问。“活着不舒服,死了不享福,那世上岂不是白来走一遭了。”
“没有什么理所应得的。”
梅沉默了一下,开口回答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简单。”
“狗屁!”
蝶的獠牙逐渐伸长,面目慢慢变得狰狞,他的皮囊下有什么东西在耸动。
“老子活不痛快,别人也别想舒服!”
说到后半句话,蝶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凄厉。他的身体已经扭曲成为狰狞可怕的怪物,张开带着粘液的翅膀,手臂上弹出骨刃,仰天长啸。
他的确有资格愤怒。作为高高在上,缥缈无踪的蝶,每一次回到这副恶心狰狞的“兽茧“的时候,眼鼻舌触的感官回归,总是令他额外不适。
这总让他想起,自己仍是蛹的时光。
我怎么会是低贱的蛹?我已经是蝶了!
他出离愤怒。除了他以外,其他几个方向也各自出现了化茧的蝶,与他一样愤怒。这是蝶的职业病,很少有蝶乐意回到茧中的。
这样的愤怒,让他们胸中的杀意熊熊燃烧,燎烤着他们的神智,想要杀光面前的蛹。
夜郎国的蛹们尖叫着四处逃离。古怪的是,这群人逃得飞快,训练有素,好像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一样。一边跑还一边能听见他们说话,似乎并不慌张。
“又来了,什么时候能消停啊?要不我直接死了算了……”
“别瞎说!你没听过梅仙师布道吗?夜郎大神不喜欢没好好活过就去死的蛹!闭上嘴快跑吧。”
“就是!教谕里怎么说都忘了吗?遇到突发情况时不要慌张,跟随指挥有序离开会场,避免引起踩踏事故……”
一瞬间,不管是瘦小的蛹,还是健壮的蛹,全都撤了个精光,让蝶们还有些发愣。
不是……你们这也太熟练了。我们就变个身呢你们就跑光了?
“看起来,你们似乎有些误解。”
高台之上,梅的神色变了。那个干枯瘦小的女孩,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干巴巴的脸上,从怯懦转为愤怒,逐渐转变为狂热之火,丝毫不逊色于蝶们的气焰。
“你们以为你们是第一批来的蝶吗?”
梅怒斥这群蝶,貌不惊人甚至有些丑陋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可被称之“威严”的气势。
在她脚下,一片黑色的墨影逐渐晕染开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冒犯青大人的道场……”梅气到浑身发抖。“……死都太便宜你们了。给我下地狱吧!”
下一刻,地上的影子便睁开了双眼。
无数只漆黑的鬼手自影中弹出,死死抓住了见势不妙却来不及飞起的蝶。其余几只奉命前来捣乱的蝶躲过了鬼手的抓稳,怒吼一声,振翅而来,兽茧的臂刃狠狠斩向梅。
可“嘭”的一声,梅的身影顿时化作飘飞的清气,消失不见。再凝聚时,已经是数十米开外。
身内镇狱,地狱变相·化气。
梅眼下的面纹仿佛都在颤抖,举起手来,纤细的手掌仿佛包裹了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
“给我叫啊!”
地狱变相·鬼哭狼嚎!
源自大号叫地狱的哀嚎声传遍全场,将这群蝶纷纷震落下来,被鬼手抓住。所触及之处,仿佛被长时间冰冻一般,皮肤开裂,露出鲜红若莲的血肉,让蝶们哀嚎起来。
就连莫念忍不住都在夜郎梅的耳边传音劝告。“行了行了,你已经够凶了,直接关进镇狱不行吗?我借你镇狱丹,是……”
“不可能!这群人竟敢来冒犯您的威严!”
没怎么读过书的夜郎梅,如今仿佛炸毛的猫一样,一个劲哈气,出离愤怒。自路遥之失散后就无人掌控的泥犁镇狱,似乎迎来了一个格外狂热的狱卒。
“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偿还其罪……什么蝶,全都给我向青大人和夜郎大神谢罪!”
半空中,一个鬼将手持长戟,一副即将落下镇杀的模样。来自鬼将的威严,肃杀冷酷,让蝶们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等,等一下!”
就在这时,刚开始开口嘲讽的那个蝶突然开口,传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位道友……这位道友,我认栽!认栽还不行吗?您手段高明,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开个价,别伤了我这批怨魂飞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