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迦胥大步走来,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道身影吸引。
四目相对的瞬间——
“啪!”
少年左脚绊右脚,险些当众摔个跟头,待狼狈地稳住身形,耳尖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殿内隐约响起几声窃笑,又迅速湮没在衣袖掩唇的窸窣声中。
玄穹帝冕旒轻晃,珠玉相击声里带着几分揶揄。
“胥儿今日怎么换回男装了?莫不是嫌弃朕命尚衣局制的裙子入不得眼?”
“……”
闻人迦胥绷着张俊脸,规规矩矩行礼:“见过皇帝舅舅,皇后婶婶。”
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处,只是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某个方向飘。
起身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那衣裙很好……就是女装穿腻了……”
“你这孩子……”
皇后凤眸中闪过一丝艳羡。
未尽的话语里,道尽了深宫中的无奈
这偌大皇城,能如闻人迦胥这般随心所欲、率性张扬的,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可也正因这性子,让他在慕云廷的陷阱里栽得彻底。
那些精心伪造的“铁证”,每一桩都完美符合小霸王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时间、地点、动机,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让人不得不信。
“铛~!”
编钟鸣响,夜宴正式开始。
小太监躬身引着闻人迦胥。
当他发现自己的席位竟与凌霰白相邻时,整个人瞬间僵成了木偶,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蹭到案几前。
长公主在右侧首位悄咪咪观察,见到自家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好大儿此刻乖顺如鹌鹑,顿时恍然——
原来自家儿子的克星,竟是凌道子?!
想到这儿,她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掠过末席,那朱国质子正紧盯着自家儿子,眉心紧蹙,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鎏金护甲轻敲案几。
质子不能死在大玄,否则两国必起争端,苦的还是百姓。
原本她只打算宴后让慕云廷吃点苦头,再警告他离胥儿远些。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必了。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有种奇妙的预感,只要让胥儿多与凌道子接触,那小质子便讨不到一分好。
(注:质子身份特殊,虽地位不高,但作为“他国皇室嫡系”,确实可以参加宫宴,只是席位靠后。)
乐师奏响编钟,浑厚的金石之音荡开,丝竹声起。
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缓步入殿,恭敬侍立在皇后身侧。
舞姬们踏着韵律翩跹入场,彩袖翻飞似流云霞蔚。
这是虚若真人专为小皇子编排的《九韶》祈福舞,每一步腾挪旋身都暗合天道,气势恢宏,寓意国祚绵长,江山永固。
与此同时,宫人们鱼贯而入,珍馐美馔次第呈上。
今日的重头菜,是极为稀罕的金玉满堂蟹。
硕大的蟹壳盛在冰雕玉盏中,部分剥出来的蟹肉莹白如雪,蟹黄灿若流金,光是摆盘就足以让人惊叹。
侍膳太监们连忙上前,为贵人们剥蟹分食。
可凌霰白却微微抬手,浅笑着婉拒。
他执起银钳,指尖灵巧,不过片刻功夫,蟹肉已被完整剔出,在白玉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不见半点碎渣。
闻人迦胥余光瞥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剥蟹时竟也透着一股子仙气,仿佛不是在处理凡俗食材,而是在施展什么玄妙道法。
再看看自己盘子里被小太监剥得七零八落的蟹肉,顿时没了胃口。
“……我自己来。”
他挥退太监,抓起银钳,学着凌霰白的样子去撬蟹壳。
“小公子!这蟹壳锋利,万一伤着……”
小太监慌忙劝阻。
“聒噪。”
少年一个眼刀扫去,太监立刻噤若寒蝉。
闻人迦胥烦躁地抓着银钳,往日执鞭舞枪都游刃有余的手,此刻却笨拙得很。
蟹钳一滑——
“嗤!”
指尖被划开一道细痕,殷红的血珠倏地沁了出来。
小太监面如死灰,扑通跪下。
“奴才该死!”
浑身抖如筛糠,心里已经盘算起后事。
但等了片刻,屁事没有……??
嗯?!!
按照小霸王平日里的脾气,这会儿早该闹起来了,可今日,少年只是皱了皱鼻尖,随手扯过锦帕擦了擦,低声嘀咕道:
“……怎的这般难弄?”
话音刚落,一碟剔得无暇的蟹肉便推至眼前。
那凝白的指尖泛着淡淡绯色,袖口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蟹黄香气。
闻人迦胥愣愣抬首。
“小公子若不嫌弃,便用这盘吧。”
凌霰白眼尾微挑,那抹薄红在烛火下一晃,恍若三月桃瓣落进清酒,荡开一圈撩人的涟漪。
偏生嗓音清冽若玉磬,让人生不起半点亵渎的心思。
闻人迦胥耳尖“腾”地烧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竟破天荒地结巴起来:
“不、不嫌弃,多,多谢……”
一旁的小太监惊得瞪圆了眼睛。
苍天在上!
这位混不吝的小祖宗,何时学会说“谢”字了?!
另一旁的虚若真人眯着老眼,偷偷瞄着自家徒弟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牙根泛酸。
他暗搓搓地掐指推算,嘴里无声念叨着天干地支。
嗯嗯嗯!红鸾星动,正缘卦象已成,好事将近......
嗯?怎么还有个“小人”作祟的孽缘卦?
老道眉头一皱,又仔细推演片刻,随即舒展眉头,捋着胡子暗自发笑。
哦哦哦,无伤大雅,比不过自家徒弟的命定姻缘!
正得意间,一盘剔得莹润整齐的蟹肉忽然递到眼前。
“师父请用。”
哦哟~
虚若顿时眉开眼笑,美滋滋地接过盘子。
不错不错,有了正缘还没忘了师父,这徒弟没白养!
……
殿中央,祈福舞已毕。
满座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望着上首。
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更是按捺不住,探出身子翘首以盼。
接下来,这才是夜宴真正的重头戏。
玄穹帝含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国师。”
虚若真人慢条斯理地拭净手指,笑呵呵地起身——又到了他显摆的时候了!
宽大的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一柄白玉拂尘自袖中滑落。
“嗡——”
拂尘轻扬,划出一道莹白流光。
殿内烛火应声而暗,无数金色符文自拂尘尖端涌现。
那符文时而化作祥云瑞兽,时而变作福寿吉言,玄妙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