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山·太虚观
山岚如纱,万阶青石蜿蜒入云,远远望去,恍若登仙天梯。
闻人迦胥勒马停驻,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门,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方才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儿忽然就虚了几分。
“小公子,属下背您。”侍卫上前。
“不用!本公子亲自上去!”
闻人迦胥深吸一口气,下马,抬脚就往石阶上冲。
侍卫:“……”
这架势,怎么活像要去抢亲?
一阶、两阶、十阶……
起初还气势如虹,可爬到三分之一时,呼吸已然彻底乱了套。
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浸透了锦衣玉带,眼前一阵阵发黑。
“呼……呼……”
他死死扒住石阶旁的青松,双腿抖如筛糠,连带着嗓音都颤了:
“这……这群道士……是真成仙了……吗?!”
修这么高的石阶,平时都不下山吗?!
当终于爬完最后一阶时,闻人迦胥几乎要瘫软在地。
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锦袍后背洇出大片深色水痕,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身后的侍卫却气息平稳,抱刀而立,眼中难掩惊诧——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何曾有过这般毅力?
侍卫不由再次感叹:凌道子当真是了不得.……
要知道,即便是对慕云廷,小公子虽多有迁就,却从未如此拼命过。
“这位小公子,”守门的道童执礼上前,“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哈……我要……”
闻人迦胥喘得胸口剧烈起伏,只能撑着膝盖断断续续道:
“我要……见……道子……”
道童面露难色:“实在不巧,道子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不适?!”
少年顿时急了,连腿软都顾不上,一把揪住道童的袖子:“他怎么了?哪里不适?要不要紧?”
道童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只定定望向他眉眼。
道家相术讲究“五岳朝拱,三停匀称”,更重灵台一点清明。
此刻少年眉间赤气如霞,眼尾命门处青气流转,情真意切做不得假。
略作掐算后,忽然展颜一笑:“您随我来吧。”
道童领着二人穿过云纹山门。
刹那间,香火气混着青檀幽香扑面而来,倒真有几分世外仙源的韵致。
可这仙气飘飘的氛围还没持续片刻,就被一路上匪夷所思的景象击得粉碎——
有人倒悬于古松枝头不知念叨着什么,脸憋得红里透紫,眼看着都要背过气去了也不下来。
有人单脚立于石笋尖上煮茶,结果脚下一滑,“扑通”栽进下方的莲花池里。
还有更远处,一个白胡子老道追着只纸鹤暴跳如雷:“孽障!把老道的拂尘还来!”
那纸鹤却灵活得很,叼着拂尘在竹林间穿梭。
闻人迦胥看得瞠目结舌。
“那是五行遁甲课。”
道童见怪不怪。
“应该是度玄师兄又在修习纸鹤通灵术,前几日他的纸鹤叼走了掌教的中衣,被罚扫茅房三个月,还没结束呢,这又拐走了师叔的拂尘,怕是又要被罚了。\"
闻人迦胥眼角直抽抽:好颠……
想到道子那样的仙姿昳貌,再看看这宛若疯子窝的道观,简直是——
领路的道童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定补充:
“道子师兄是特例,我们都称他为‘太虚最后的体面’。”
“……”
这个他赞同!
转过九曲回廊时,闻人迦胥双腿仍在发颤,全靠侍卫搀扶才能站稳。
“道子究竟怎么了?”
他忍不住再次追问,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焦灼。
道童脚步微顿,终是轻叹一声:
“道子师兄天生心脉有损,自幼体弱多病,修习道法后方才好转些许,只是这病根难除,最忌情绪波动,亦不能过分劳累。”
“平日道子都在观中静养,此番下山参加赐福宴……原是掌教一时兴起。”
心脉有损?!
闻人迦胥心头猛地一揪。
“到了。”
道童在一处清幽的竹林前驻足,指向那座掩映在翠色中的竹楼。
檐角悬着青铜风铃,微风拂过,叮咚作响;窗前几株白桃开得正好,花瓣落满石阶,像是铺了一层细雪。
竹楼不大,却处处透着远离尘嚣的静雅,与方才一路的景象恍若两个世界。
“道子师兄!”
道童朝竹楼脆生生喊道:“有位红衣小公子来看您啦!”
话音落下不久,竹门便“吱呀”一声轻响。
凌霰白倚在门边,雪色道袍松散地披在肩上,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
眉间朱砂羽纹黯淡无光,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在阳光下脆弱得像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在看清来人时,他微微一怔,长睫轻颤:“……小公子?”
嗓音比平日低哑三分,像是被砂纸磨过。
闻人迦胥见他这副模样,不知哪来的力气,三两步冲上前。
双手抬起又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你……你哪里不舒服?”
凌霰白掩唇轻咳两声,眼尾那抹薄红在病容衬托下愈发秾艳。
“无妨,就是些小毛病,已经好多了。”
小毛病?
闻人迦胥胸口一窒,蓦地生出一股无名火。
心脉有损怎么会是小毛病?这一不小心可是会……
他不敢再往下想。
可道子不告诉他,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怕他担心?
凌霰白见他神色变幻,唇角微扬,声音轻若落雪:
“小公子此来,可是有事?”
闻人迦胥回过神,抬眸直直望着他。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似有星火燎原,将素日里的骄矜傲气都烧成了灼人鲜明的情意。
“我就是……想来见你。”
013:哇!直球迦!
凌霰白眼睫轻颤。
山风忽然静止,竹叶悬在半空,连檐角的风铃都忘了摇曳
闻人迦胥紧盯着他的反应,却见那人缓缓垂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013大为疑惑:【宿主!多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不顺势确定关系?】
凌霰白在心底无声轻笑。
这份喜欢赤诚纯粹,却还不够稳固。
闻人迦胥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性子跳脱肆意,世间万物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
正因如此……
他对那些轻易得到的东西,初时爱不释手,却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失去兴致。
慕云廷在原定的孽缘中用若即若离的推拉、忽冷忽热的撩拨,将这只骄傲的鹰隼一点点驯化成笼中雀,正是深谙此理。
而眼下这份心动——
三分源于那日落水相救的滤镜,
三分惑于这副皮囊的泠泠艳色,
余下四分,怕是少年人一时的冲动与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