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客留下的黑色小石子触手温润,其内似乎蕴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灵动气息,被李清河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未知的底牌。他回到风雷驿时,镇上的气氛已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郡守府的护卫明显加强了巡逻,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客栈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冯安似乎打定主意要龟缩其中,等待他期盼的变数或援兵。镇民们行色更加匆匆,交谈声几乎低不可闻,连孩童的嬉闹都少了许多,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李清河注意到,镇口附近多了几个陌生的摊贩,卖着粗劣的竹器或山货,但他们的目光却很少落在货物上,反而不断逡巡着进出小镇的要道。而在镇子另一头,之前杂货铺里那个抽旱烟的神秘老者,竟不知何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棵大柳树下,依旧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仿佛只是个贪图凉快的普通老翁,可他所在的位置,却恰好能隐隐瞥见客栈方向的动静。
“影阁的人在外围窥探,这神秘老者在就近监视……冯安已成瓮中之鳖,只是他自己或许还未全然察觉。”李清河心中明镜似的。斗笠客所说的“掀桌子”,恐怕就是指打破目前这种脆弱的平衡,让暗处的争斗彻底浮出水面。
他没有回学堂,而是沿着熟悉的街巷慢慢走着,同时将自身那融合了《养身诀》的平和意念,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弥散开来。他走过铁匠铺,王大叔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不再那么焦躁;他路过寡妇柳娘子的家,听到里面纺车的嗡鸣变得平稳了许多;他甚至刻意从张癞头那伙人常聚的墙角经过,那几人正惴惴不安地议论着周家的事和镇外的尸体,感受到李清河走过时带来的莫名平静气息,竟也暂时停止了争吵,面面相觑。
李清河知道,自己能做的很有限,这细微的“理气”安抚,在真正的风暴面前或许不堪一击。但这就像在黑暗的屋子里点燃一盏小灯,光芒虽弱,却能驱散方寸之间的寒意,给身处其中的人一丝慰藉和勇气。这就是他的“战场”,他的“修行”。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热无风,正是山雨欲来的典型征兆。李清河正在井边打水,忽然感到怀中那枚黑色小石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他心中一动,立刻凝神感知。并非斗笠客召唤,而是这小石子似乎对某种特定的气息波动产生了反应!这波动源自……镇子东头,冯安所住的客栈方向!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强大而隐晦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猛地从客栈内部爆发出来!这股灵力充满了某种秩序与威严,但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瞬间笼罩了整个客栈,甚至向小镇四周扩散!
“来了!”李清河瞳孔一缩。这绝非冯安或者他手下那些护卫能拥有的力量!有真正的修仙者,进入了客栈!是冯安等待的援兵?还是……其他势力强行介入?
客栈周围的郡守府护卫们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一阵骚动,但很快被压制下去。客栈大门依旧紧闭,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内里的情况外人不得而知。
但李清河的“观气”之能,却让他“看”到了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景象。在他的感知中,客栈上空,原本混杂着官气、煞气和惶恐之气的混乱气场,被一股清冽而强大的灵力强行镇压、梳理!这股灵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客栈内外隔绝开来!
“是封锁结界!里面的修仙者,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也不想让里面的任何消息泄露出去!”李清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冯安恐怕已经失去了自由,至少是被严密控制起来了。
那么,这新来的修仙者,是敌是友?他们的目标,是冯安,是“镇岳玺”,还是……地底那个被惊动的古魄残念?
就在他心念急转之际,怀中的黑色小石子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温热感变得更加明显,并且产生了一种极细微的指向性,隐隐指向镇外山脉的方向!仿佛在提醒他,注意那个方向的动静!
李清河猛地抬头望向山脉。在他的感知中,山脉深处,那股被暂时安抚下去的沉眠意志,似乎因为这股突然出现的强大灵力波动,而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就像沉睡的巨兽,被远处的惊雷扰了清梦,虽未苏醒,却本能地产生了一丝躁动!
不好!新来者的灵力波动,可能会再次刺激到地底的古魄残念!
而几乎在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镇子外围,几道之前一直潜伏的、属于“影阁”的阴冷气息,开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然向着客栈方向移动!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客栈内的变故,想要趁火打劫,或者……执行某种计划!
风雨欲来,已不再是“欲来”,而是风暴的前锋,已经狠狠撞上了风雷驿这艘小船!
李清河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观察。客栈内的修仙者,地底躁动的古魄,外围蠢蠢欲动的“影阁”杀手,还有镇上毫不知情、如同待宰羔羊的数千镇民……整个局面已然到了千钧一发的边缘!
他必须做点什么!斗笠客让他“守住理”,现在,就是需要他站出来,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转身快步走向学堂。他需要董先生的帮助,需要将可能的危险,尽可能告知一些值得信赖的镇民。至少,要让人们有所准备!
然而,他刚走到学堂门口,就看到董先生正送一位客人出来。那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坐在柳树下抽烟的神秘老者!
老者看到李清河,浑浊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董先生拱了拱手:“董先生留步,老朽的话,还望三思。风雷驿的安危,或许就在诸位一念之间了。”
说完,他看也没看李清河,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踱步离开,方向却是朝着镇子中心,那片最为恐慌的区域。
董先生脸色凝重,看到李清河,立刻将他拉进屋内,关紧房门,急促地说道:“清河,刚才那位老先生,是‘巡天司’的暗桩!”
李清河心中巨震!巡天司!果然是他们!他们早已派人潜入!
“他告诉我,客栈里来了大人物,是巡天司的一位执事,修为高深,是来处理冯安和此地封印事宜的。但他也说,局势复杂,恐有变故,让我们尽量安抚镇民,入夜后紧闭门户,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外出!”董先生语气沉重,“他还暗示……若有极端情况,或可尝试敲响镇中心那口示警的铜钟……”
敲响铜钟!那是只有在遭遇匪患或特大天灾时才会动用的最后手段!
连巡天司的暗桩都做出了如此警示,可见情况之危急!
李清河与董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不能再等了!
“先生,我去通知几位街坊首领,您去联络镇长和乡老!”李清河果断道,“我们必须让大伙儿有个准备!”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幔,彻底笼罩了风雷驿。乌云压顶,星月无光,只有客栈方向,隐隐有灵光在结界内闪烁,如同风暴眼中诡异的光。镇外的杀机,地底的躁动,以及即将到来的未知碰撞,让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血腥。
李清河瘦削的身影,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向着最近的一户相熟的铁匠家跑去。他手中的黑色小石子,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热,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也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