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巷刺杀的风波,在李清河借力打力、巧妙引发巡城司与赵府低级管事之间的小规模冲突后,表面上暂时平息了下去。墨香斋周围那些过于露骨的窥探目光似乎减少了许多,街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但李清河与林婉如都清楚,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赵汝成势力的一次试探性攻击受挫,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的袭击,必将更加致命、更加难以防备。
这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促使他们必须加快行动步伐。李清河这边,通过苏文轩师兄的渠道,与百川书院内对赵汝成心存警惕的势力建立了极其谨慎的联系,但所能获得的信息大多流于表面,难以触及核心。而关于青铜匣、关于赵汝成真正图谋的关键证据,依旧渺无踪迹。
突破口,或许需要从更久远的往事中寻找。甲子年林府惨案,是横亘在所有谜团之前的巨大阴影,也是揭开赵汝成真面目的关键。林婉如深知,关于父亲冤案、关于那场大火的真相,自己才是最有责任、也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人。她不能再仅仅依赖李清河的保护和谋划,必须主动出击。
这些日子,她并未虚度。凭借对青霖城世家往昔人情的记忆,以及从百草园顾药师处零星得到的暗示,她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位早已致仕多年、深居简出的老吏身上——此人姓沈,名德安,甲子年前曾在刑部担任过管理档案的司务小官,虽职位不高,但因做事严谨、记忆力超群,经手过不少卷宗。更重要的是,林家未败落时,沈德安曾受过林守拙的恩惠,对其人品颇为敬重。林家出事后,沈德安便称病辞官,从此鲜少与人往来,似有避祸之意。
找到此人并非易事。沈德安辞官后便搬离了旧居,踪迹难寻。林婉如通过顾药师提供的模糊线索,又暗中查阅了大量陈年户籍和坊间记录,才最终确定,这位老吏如今化名“沈默”,隐居在城北一处名为“清水巷”的简陋民居中,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这一日,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天色阴沉。李清河前往百川书院与苏文轩进行一次秘密会面,商讨近日城中地脉异常波动的解读。林婉如则趁此机会,仔细易容,扮作一个投亲不遇、前来打听远房叔伯下落的普通妇人,挎着一个装着简单药材和绣品的篮子,冒着细雨,来到了清水巷。
巷子狭窄而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林婉如按照地址,找到巷尾一扇油漆剥落、紧闭的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轻轻叩响了门环。
良久,门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谁啊?”
“请问是沈默沈老先生家吗?”林婉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妾身是打南边来的,家中长辈说与沈老先生是故旧,特来拜会。”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后门栓响动,木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一丝精明的老脸探了出来,上下打量着林婉如。正是沈德安,虽苍老了许多,但眉宇间依稀还有旧日模样。
“故旧?”沈德安皱起眉头,声音沙哑,“老汉在此隐居多年,早已没有什么故旧了。姑娘怕是找错人了吧?”说着便要关门。
林婉如心中焦急,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她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沈世伯且慢!晚辈并非旁人,家父……讳守拙!”
“林”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沈德安浑身猛地一颤,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死死盯着林婉如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熟悉的轮廓。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你是……林家小姐?!你还活着?!”
“是晚辈,婉如。”林婉如眼中泛起泪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德安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恐惧、担忧、最终化为一丝复杂的激动。他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巷中无人,一把将林婉如拉进院内,飞快地关上门,插好门栓。
小院狭小简陋,只有一间正屋。沈德安将林婉如让进屋内,屋内陈设简单,光线昏暗,散发着老人独居特有的孤寂气息。
“小姐……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太危险了!”沈德安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给林婉如倒了一碗温水,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碗。
林婉如接过碗,没有喝,急切地道:“沈世伯,长话短说。婉如冒险前来,是想向世伯打听甲子年……我林家那桩旧案!父亲定然是冤枉的!您当年在刑部,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听到“甲子年旧案”几个字,沈德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连连摆手:“小姐!莫要再问了!那都是陈年旧事,是铁案!翻不得的!会掉脑袋的!”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林婉如见他如此恐惧,心中更痛,她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世伯!我林家满门含冤莫白,父亲惨死,婉如苟活至今,只为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求世伯看在往日与家父相交的情分上,给婉如指条明路吧!”她重重磕下头去。
沈德安看着跪在面前的故人之女,老泪纵横,连忙伸手去扶:“小姐使不得!快起来!使不得啊!”他长叹一声,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罢了罢了……都是命啊……老夫躲了这么多年,终究是躲不过……”
他搀起林婉如,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看窗外,这才压低声音,如同耳语般说道:“小姐,那案子……水深得很啊!根本不是普通的失火或者贪墨!是……是有人要置林大人于死地啊!”
林婉如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听着。
“当年,林大人奉命督造的那批漕运新船,图纸和用料都是一等一的,绝无问题!案发后,所有的卷宗,包括工部的备案、漕运司的验收记录、甚至……甚至当时几位参与工匠的证词,一夜之间,全都被调走了!封存了!”沈德安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调到哪里去了?”林婉如急问。
沈德安凑得更近,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刑部……旧档库最深处……有一间密室,寻常人根本不知道入口,钥匙由几位部堂大人的心腹轮流掌管。当年……那些关于漕运、关于林家的核心卷宗,据说全都被送进了那间密室!外面留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甚至是被篡改过的副本!”
刑部旧档库密室!林婉如心中一震!这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真正的证据被隐藏了!
“那密室……现在……”林婉如追问。
沈德安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没用的……小姐,没用的!甲子年后,赵……赵大人的势力就彻底掌控了刑部。那旧档库,如今更是如同铜墙铁壁,由他绝对信任的人把守,别说进去,就是靠近都难!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我隐约记得,当年整理封存卷宗时,似乎听到过只言片语,说那些卷宗……尤其是关于漕运船只构造的部分,被单独标记,似乎……与某种‘水脉’、‘龙气’之说有关……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水脉?龙气?林婉如心中剧震!这瞬间与李清河发现的、赵汝成试图操控青霖城地脉水系的阴谋联系了起来!父亲的案子,果然与赵汝成更大的图谋息息相关!那青铜匣,那漕运新船……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与水、与地脉相关的秘密!
“世伯,您可知那密室如何进入?或者,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接触到那些卷宗?”林婉如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沈德安绝望地摇头:“进入之法,只有部堂极少数心腹知晓。至于其他办法……除非……除非有级别更高的调阅手令,或者……发生极大的变故,比如档案库搬迁、修缮,才有可能短暂混乱……但那种机会,渺茫啊!”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沈德安提供的线索,无疑至关重要!它指明了核心证据可能藏匿的地点,并将林家旧案与赵汝成操控地脉的阴谋明确关联了起来!
又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并再三叮嘱沈德安务必保守秘密、注意安全后,林婉如将带来的一些珍贵药材和银两硬塞给老人,这才趁着雨势稍歇,悄然离开了清水巷。
回到墨香斋时,李清河尚未归来。林婉如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心中波涛汹涌。沈德安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刑部旧档库密室、漕运档案、水脉龙气……一条模糊却致命的线索链,逐渐清晰起来。
她知道,接下来,他们将面临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何闯入被赵党严密控制的刑部重地,找到那间隐藏着真相的密室?这远比之前的任何行动都要危险百倍。
但此刻,林婉如眼中闪烁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坚定的光芒。她终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为了父亲,为了林家,也为了阻止赵汝成更可怕的阴谋,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必须走下去。
窗外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征程,奏响压抑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