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酒吧的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中滋滋作响,混着劣质酒精和汗水的味道,在逼仄的空间里发酵成黏稠的网。林小满攥着玻璃杯的手微微出汗,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神经清醒了几分。
舞台中央的聚光灯突然熄灭,只剩下一束追光打在刚走上台的女人身上。她穿着酒红色吊带裙,裙摆开衩到大腿根,踩着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每走一步,鞋跟敲击舞台的声音都像踩在鼓点上。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眼角画着凌厉的黑色眼线,唇釉是和裙子同色系的深红——这就是乐队主唱,资料上显示的名字:深海。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所有在暗夜里睁着眼的人。”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刻意处理过的沙哑,像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板。吉他手拨动琴弦,重金属的旋律瞬间淹没了酒吧的嘈杂,林小满下意识地往沈严的方向瞥了一眼。
沈严还站在吧台后面,穿着那件不合身的黑色马甲,正给一个络腮胡男人调威士忌。他的侧脸在吧台顶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冷硬,手指修长,握着摇酒壶的动作却有些生疏——显然,比起扮酒保,他更擅长握枪。察觉到林小满的目光,他眼皮都没抬,只轻轻敲了敲吧台边缘,那是他们约定的“保持警惕”的暗号。
林小满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舞台上。按照计划,她的任务是观察“深海”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身上的饰品、说话的语气节奏,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都不能放过。沈严则负责盯住酒吧的各个出口,以及那些形迹可疑的熟客。
“深海”开始唱歌,唱的是一首原创歌曲,歌词晦涩难懂,反复出现“潮水”“沉船”“骨头”之类的意象。她唱歌时喜欢微微仰头,左手握着麦克风,右手随着节奏轻点舞台,指甲涂着黑色甲油,虎口处有一小块淡粉色的疤痕——林小满迅速在心里记下这个特征。
唱到副歌部分,“深海”突然朝台下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油腻的地板上稳得惊人。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像蛇吐信子一样,带着审视和玩味。林小满缩了缩脖子,把脸埋在玻璃杯后面,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就在这时,颈间的项链突然滑了出来,坠子正好落在t恤领口。那是一条银质的小鱼项链,是林小满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据说用他参与设计的某艘军舰的边角料做的。她下意识地想把坠子塞回去,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看见舞台上的“深海”突然顿了一下。
那停顿只有半秒,快得像错觉。但林小满看清了,“深海”的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麦克风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尽管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继续扭动身体唱歌,可那一瞬间的失态,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小满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认识这条项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小满的后背就沁出了一层冷汗。父亲失踪前,这条项链一直被他收在保险柜里,说是“能打开某扇门的钥匙”。除了家人,没人知道项链的存在,更没人知道它对林父的意义。这个叫“深海”的主唱,为什么会对它有反应?
“她看你的方向了。”沈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林小满一跳。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颜色浑浊的鸡尾酒,“刚那下,不是巧合。”
“她认识这条项链。”林小满压低声音,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我确定。”
沈严的目光落在她的领口,小鱼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你父亲的那条项链?”他问。林小满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舞台上的音乐突然停了。
“深海”把麦克风放在支架上,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今天就到这儿,”她放下水瓶,声音恢复了正常的清亮,和刚才唱歌时判若两人,“明晚见。”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径直从舞台侧门走了出去,红色的裙摆消失在厚重的幕布后。
“跟上。”沈严丢下三个字,率先朝着侧门的方向移动。林小满立刻跟上去,路过吧台时,还听见刚才被沈严泼了酒的黄毛在骂骂咧咧,但此刻没人在乎这些了。
侧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消防通道,墙壁上满是涂鸦,空气中弥漫着尿骚味。通道尽头有扇铁门,虚掩着,能看到外面是酒吧后巷。沈严放慢脚步,示意林小满跟在他身后,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那里别着一把缴获的弹簧刀,是他们唯一能随身携带的“武器”。
推开铁门,后巷里堆着十几个黑色垃圾袋,馊臭味扑面而来。巷子很窄,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头顶拉着乱七八糟的电线。林小满左右张望,没看到红色的影子,只有一只黑猫从垃圾袋上窜过,惊得她心脏漏跳一拍。
“这边。”沈严指向巷子左侧的岔路口,那里有一串新鲜的高跟鞋印,踩在积水里,格外明显。两人快步跟上去,拐过弯,就看到前方五十米处,一个红色的身影正钻进一辆黑色轿车。
“车牌号!”沈严低喝一声,同时加快了脚步。林小满盯着车牌,在心里默念:“南A·”。就在轿车引擎发动的瞬间,沈严突然拽住了林小满的胳膊,把她拉到墙角后面。
“怎么了?”林小满喘着气问。
沈严没说话,只是朝轿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林小满探出头,看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摇下了车窗,露出一张刀疤脸——是之前在红泥港仓库出现过的毒贩,阿坤!
轿车很快驶离了后巷,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沈严没有追,只是盯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阿坤是‘深海’的人?”林小满问,她记得沈严说过,阿坤是跨境贩毒网络的骨干,之前一直以为他和“深海”是两条线。
“现在看来,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沈严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队里的电话,“查一下南A·的车主信息,黑色轿车,刚从老炮酒吧后巷离开,往城西方向去了……对,立刻查。”
挂了电话,他靠在砖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抽支烟,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深海’刚才为什么看你的项链?”他问,目光落在林小满的领口。
“我不知道。”林小满摸着小鱼吊坠,指尖冰凉,“这条项链是我爸给的,他说里面有‘深海计划’的秘密,但我研究了好几年,除了吊坠背面刻的‘J-719’,什么都没发现。”
“J-719……”沈严重复了一遍这个编号,“军用仓库的编号,你父亲的笔记本里也提过。”他顿了顿,突然看向林小满,“‘深海’认识你父亲?”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林小满的心里。她想起父亲失踪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的夏夜,他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张航海图发呆,手里就攥着这条项链。当时她进去送牛奶,听到父亲自言自语:“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小满……”那时她还以为是父亲工作压力太大,现在想来,他说的“他们”,会不会就包括“深海”?
“我爸的档案里说,他参与过‘深海计划’,后来因为走私军用物资失踪。”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我不信,我爸不是那样的人。‘深海’认识项链,说不定……她知道我爸的下落。”
沈严沉默了片刻,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巾,递给林小满。“先别乱猜,”他的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深海’既然注意到你,肯定还会有动作。她主动暴露,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想引我们去找她。”
林小满接过纸巾,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队里的消息,查那辆车的去向。”沈严看了看表,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你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我不回去。”林小满立刻反驳,“现在线索刚出来,我不能走。”
“听话。”沈严的语气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容易被盯上。回去后把你父亲的资料再整理一遍,特别是和‘J-719’有关的部分,我晚点过去找你。”
林小满还想争辩,但看到沈严眼里的坚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他说得对,论追踪和格斗,她确实帮不上忙,留在这儿只会拖后腿。“那你小心点。”她低声说,把项链塞进衣领里,贴着胸口的位置。
沈严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巷口走去。他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黑色马甲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林小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后巷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声仿佛还在耳边,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走到巷口时,林小满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刚才“深海”上车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被一块砖头压着,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她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捡起信封。
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收信人,只是在右下角画着一个简单的鲸鱼图案。林小满捏了捏信封,里面似乎装着一张纸。她犹豫了一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泛黄。上面有两个男人站在一艘军舰的甲板上,左边的男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看不清脸;右边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笑容爽朗,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年轻时的父亲!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她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他在鲸鱼的肚子里,项链是钥匙。”
鲸鱼的肚子里?林小满猛地想起“深海”唱的那首歌,歌词里反复提到的“沉船”和“骨头”。她抬头看向“深海”轿车消失的方向,城西那边,有一片废弃的造船厂,父亲的航海日志里提到过,那里的工人都叫它——“鲸鱼坟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沈严发来的短信:“车找到了,在城西造船厂附近消失了。”
林小满盯着短信内容,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仿佛能看到,在那个废弃的造船厂深处,有一头巨大的“鲸鱼”正张着嘴,等待着猎物上钩。而她和沈严,已经一步步走进了它的陷阱里。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大概是队里的人赶来了。林小满把照片塞进内衣夹层,紧紧按住。她知道,从看到这张照片开始,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深海”不是在引他们去找她,而是在引他们去找父亲——或者说,去找父亲留下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很可能就藏在“鲸鱼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