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禁毒支队的训练场蒸腾着六月的热气。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刚结束五公里越野的队员们瘫在树荫下，汗湿的作训服拧得出水。小李扯掉战术靴，脚趾在凉席上蜷缩成一团，眼睛却瞟向办公楼三楼的窗户——那里亮着灯，窗帘没拉严，能看见个伏案的影子。
“瞧见没？”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老郑，“林参谋又在改她那宝贝模型了，这都连着熬了三个通宵吧？”
老郑灌了口冰水，喉结滚动着：“队长不也陪着？昨晚我起夜，办公楼灯还亮着，俩人在会议室对着白板比划呢。”
“啧啧，”小李咂嘴，“想当初队长怎么说的？‘缉毒靠的是枪不是Excel’，现在呢？林参谋的笔记本电脑搁他办公桌上，比他那把配枪还金贵——上次我借电脑传个文件，他瞪我跟瞪毒贩似的。”
周围的队员们都笑起来，训练场的疲惫被这阵哄笑冲散了大半。有人接话：“何止啊，上次行动，林参谋说‘东边巷子适合伏击’，队长二话不说就改了方案，换以前，他能让你把巷子图纸背十遍再废话。”
“还有上次食堂，林参谋碗里那肥肉，队长夹起来就吃，美其名曰‘补充体力’，我看是心疼人家小姑娘不爱吃吧？”
“哎哎，你们说，队长是不是……”小李故意拖长音，做了个鬼脸。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训练场入口传来：“小李，出列。”
队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齐刷刷转头。沈严穿着黑色作训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惯有的压迫感。
小李心里“咯噔”一下，慢吞吞地站起来：“队、队长。”
“刚才说什么呢？”沈严踱步过来，军靴踩在塑胶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嗓门挺大，要不要去广播室给全队讲讲？”
“没、没什么，”小李缩着脖子，“我在说……说林参谋的模型真厉害，上次抓毒贩多亏了她，得给她申请个三等功。”
沈严挑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两秒，忽然抬脚，用靴尖不轻不重地踹在他小腿上：“再多嘴，这个月的假全扣了，去仓库守着那批缴获的假药，24小时轮岗。”
“别啊队长！”小李哀嚎，“仓库蚊子比毒贩还狠！”
队员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老郑赶紧打圆场：“队长，小李这是佩服林参谋呢，年轻人嘴碎，您别往心里去。”
沈严没再理他们，转身往办公楼走。阳光斜照在他后颈，有人眼尖，瞥见他耳根悄悄泛起一层红——那是他难得露出的窘迫，以前只有在老张打趣他“该找个对象了”时才会出现。
三楼办公室里，林小满正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皱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杯壁凝着的水珠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桌上摊着老张的日记复印件，“林工”“J-719仓库”“深海先生”这些字眼被红笔圈了又圈，连成一张杂乱的网。她试图用算法将这些碎片化信息串联起来，可总在某个节点卡住——毒贩的行动轨迹在军用管理区边缘有个诡异的断层，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截断了。
“卡住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林小满手一抖，鼠标点错了键，屏幕上的模型瞬间乱了码。她回头，看见沈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作训服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队长？”她有些惊讶，“您不是在训练场吗？”
“训完了。”沈严走过来，把保温杯放在她手边，“老郑媳妇炖的绿豆汤，凉过了，喝吧。”
林小满拧开盖子，清甜的绿豆香漫出来，驱散了办公室里咖啡因的苦涩。她舀了一勺，绿豆炖得软烂，冰糖放得不多，刚好压下暑气。她知道老郑媳妇做饭偏甜，这碗显然是特意少放了糖——是他叮嘱的？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有点发烫，赶紧低头喝汤，假装专心看电脑屏幕：“模型出了点问题，军用管理区那块的数据流……”
“我看看。”沈严俯身，视线落在屏幕上。他的呼吸拂过林小满的发顶，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他身上惯有的硝烟味混在一起，竟不觉得突兀。
林小满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沈严没在意，指着屏幕上的断层：“这里是军事禁区，监控是军方的，我们调不到实时数据，模型自然会断。”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林小满咬着勺子，“老张的货车GpS三次经过这里，停留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后那次刚好是他死前三天——他肯定在这儿留了什么。”
沈严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军方那边我托人问过，”他缓缓开口，“J-719仓库五年前就封存了，说是设备老化，但我查了档案，那年正好是你父亲……”
“失踪的年份。”林小满接过话，声音有些发紧。她放下勺子，指尖摩挲着保温杯冰凉的外壁，“我爸的日记里写过‘深海要的货，只能从J-719调’，他说的货，会不会和军用物资有关？”
沈严没回答，拿起桌上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易地图：“军用管理区有三个出入口，正门有哨兵，侧门是后勤通道，还有个废弃的东门，通着荒林——上次我们找到地窖的地方。”
“您是说……”林小满眼睛亮起来，“老张可能从东门进去的？”
“可能性很大。”沈严圈出东门的位置，“但那里现在有红外监控，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是盲区，我们可以……”
“队长！林参谋！”
门外传来小李的声音，带着点急吼吼的意味。沈严抬头：“进来。”
小李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个证物袋，脸色比刚才在训练场时严肃多了：“技术科刚送来的，老张货车备胎里的那个U盘，恢复出点新东西。”
证物袋里装着个黑色U盘，标签上写着“补充文件”。沈严接过袋子，林小满已经点开了电脑上的解密软件——这是她连夜写的程序，专门破解这种军用加密格式。
进度条缓慢地爬升着，办公室里只剩下硬盘转动的细微声响。林小满的心跳有点快，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沈严站在她身侧，目光紧锁屏幕，下颌线绷得很紧。
五分钟后，文件解开了，是个压缩包。林小满双击打开，里面是一组照片，拍摄地点像是个仓库，货架上堆着木箱，箱子上印着“军用物资”的字样。
翻到第三张时，林小满的呼吸顿住了。
照片里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正在清点木箱。他的身形很高，左肩微微有些倾斜——那是林建军年轻时打篮球落下的旧伤，她绝不会认错。
而在男人脚边，蹲着个穿便服的人，正在往箱子里塞什么东西。虽然只露出半张脸，林小满还是认出了——是老张。
“这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爸和老张……他们认识？”
沈严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看箱子上的编号，J-719。”
林小满凑近屏幕，果然，最上面的木箱角落印着模糊的“J-719”字样。五年前，她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回家，就是穿着这件军装，左肩的旧伤犯了，她还给她贴过膏药。
“所以老张日记里写的‘林工不愿意’，是不愿意把J-719仓库的物资交给‘深海’？”林小满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爸不是叛逃，他是在阻止他们？”
沈严没说话，翻到最后一张照片。这张拍得很仓促，像是偷拍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仓库门口站着个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一角，手里夹着支烟，正侧头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虽然看不清脸，林小满却猛地攥紧了拳头——那女人手腕上的手链，和她在老炮酒吧看到的主唱“深海”戴的，一模一样。
“红色高跟鞋……”沈严低声念着，指尖在女人的鞋跟处停顿，“毒贩说的‘深海是个女人’，看来不是假话。”
林小满忽然想起什么，点开照片的属性栏，看向拍摄日期——五年前的7月19日，正是她父亲失踪的前一天。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绿豆汤的清甜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压得消失无踪。林小满盯着照片里父亲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沈严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伸手想拍她的背，手抬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绿豆汤，往她手里塞：“先喝完，凉透了。”
林小满握着保温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沈严，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某种坚定。
“队长，”她轻声说，“我们去J-719仓库看看吧，哪怕是翻遍每一个角落，我也要知道我爸到底……”
“好。”沈严打断她，语气干脆，“今晚九点，东门集合。”
林小满愣住，她以为他会犹豫，会说“军方那边没批”“太危险”，可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
沈严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把模型存好，今晚可能用得上。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别硬撑，累了就说。”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里又只剩林小满一个人。她低头看着保温杯里的绿豆汤，忽然笑了笑，眼眶里的湿意慢慢退了下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训练场的喧闹声早已散去，只有晚风卷着树叶的沙沙声。林小满重新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屏幕上的模型代码一行行跳动，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朝着那个尘封的仓库，朝着那个叫“深海”的谜，悄然收紧。
她没注意到，办公楼对面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一条缝，镜头正对着三楼的窗户，快门声被晚风吞没，照片里，伏案的身影旁，多了个刚走出去的挺拔背影。
副驾驶上的人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鱼已入网，J-719见。”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屏幕映出他嘴角一抹诡异的笑。远处，军用管理区的方向，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将那片灰色的围墙染成了刺目的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