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南城禁毒支队食堂，空气里还飘着隔夜消毒水和白菜炖粉条的混合气味。林小满端着餐盘，在靠窗的角落坐下时，塑料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惊得窗外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餐盘里的内容很简单：一小勺米饭，半份清炒西兰花，还有——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
林小满盯着那块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打饭阿姨总说她“太瘦，需要补补”，今天更是不由分说把这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扣在她餐盘里，油汁溅到白色的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浅黄。她其实不爱吃肥肉，准确说，是从小被母亲灌输“肥肉致癌”后，就对这种油汪汪的东西敬而远之。
指尖捏着不锈钢勺子，犹豫了三分钟，她还是没动那块肉，先舀了一勺西兰花塞进嘴里。脆生生的纤维在齿间断裂，带着点寡淡的咸味，正合她意。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食堂里没什么人，大部分队员要么在执勤，要么趴在办公桌上补觉——昨晚盯了一夜的物流园，虽然没抓到人，却耗光了所有人的精力。林小满也是刚把新的监控数据分析模型跑完，大脑像被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坠着，只有胃里传来的空腹感提醒她：该吃饭了。
“咔哒。”
身后传来餐盘放在桌上的声响，力道不轻，震得林小满面前的勺子都晃了一下。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整个支队里，只有沈严走路带风，放东西时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利落劲儿，哪怕是在食堂这种该放松的地方。
果然，沈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就吃这个？”
林小满抬头，撞进他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他大概是刚从宿舍过来，警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里面的黑色t恤领口沾了点灰尘，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少了些拒人千里的冷硬。
“嗯，”林小满低下头，用勺子戳了戳西兰花，“阿姨给的，说补。”
沈严没说话，端着自己的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他的盘子里是实打实的“硬菜”：一大勺米饭，一份回锅肉，还有半碗紫菜蛋花汤，油星子浮在汤面上，看得林小满喉咙发紧。
“盯了一夜，不多吃点？”沈严夹起一筷子回锅肉，嚼得很香，“你那模型是跑不完的，胃垮了谁给我算毒贩的逃跑路线？”
这话听着像嘲讽，语气里却没什么刺。林小满这几天也算摸出点规律：沈严的“毒舌”分两种，带火气的是真怼人，像这种平铺直叙的，多半是在……关心？
她没接话，默默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试图把那块红烧肉藏在西兰花后面。
沈严的视线却精准地落在了那块肉上。
“不吃？”他挑眉，筷子悬在半空中。
林小满手一顿，含糊道：“不太饿。”
“不太饿还打这么大块？”沈严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几乎没动的米饭，“林参谋，浪费粮食是要扣绩效的。”
“不是我要的，是阿姨……”
话没说完，沈严的筷子突然伸了过来，快、准、狠，像他抓人时的动作一样，精准地夹住了那块红烧肉。油汁顺着筷子滴下来，落在林小满的米饭上，又添了一小片油渍。
林小满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咀嚼时发出满足的声响。
“你……”她瞪圆了眼睛，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餐盘里，“那是我的！”
沈严抬眼看她，嘴角还沾着点油光，语气理直气壮：“你不是不吃吗？与其放着馊掉，不如给需要的人。”
“我没说不吃，我只是……”林小满气结，脸颊有点发烫。她总不能说“我不爱吃肥肉”吧？在沈严这种能抱着生肉当干粮的糙汉面前，这话听着像大小姐撒娇，太别扭了。
“只是什么？”沈严放下筷子，端起紫菜蛋花汤喝了一大口，汤碗碰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等着它自己长腿跑？”
林小满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戳着碗里的西兰花。脆嫩的菜叶被戳得稀烂，绿色的汁液混着米饭粒，看着有点可怜。
沈严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快得像错觉。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
第一次在食堂碰到她时，就看见她把餐盘里的肥肉挑出来，偷偷埋在米饭底下；第二次打了梅菜扣肉，她只吃梅菜，肉全剩下了；刚才打饭时，他排在她后面，清清楚楚听见打饭阿姨劝她“吃点肉长力气”，也清清楚楚看见她接过餐盘时皱起的眉头。
这人，看着精明干练，在这种小事上却藏不住心思，连“不爱吃”都不好意思直说，非要拐弯抹角找借口。
沈严夹起自己盘子里的一块瘦肉，放进她的餐盘里：“这个给你，没肥的。”
林小满愣住，看着那块纯瘦的回锅肉，油亮亮的，裹着豆瓣酱的红油，确实比肥肉顺眼多了。
“干嘛给我？”她没动。
“你那西兰花没油水，盯监控会饿晕的。”沈严收回筷子，继续对付自己的饭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不爱吃瘦的，柴。”
林小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刚才吃回锅肉时，明明瘦的也嚼得很香。
但她没戳破。
沉默地夹起那块瘦肉，放进嘴里。豆瓣酱的咸香混着肉的韧劲，确实比西兰花好吃。她慢慢嚼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沈严正低头喝汤，耳根似乎有点红。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沙沙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林小满突然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像也没平时那么讨厌。
食堂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小李和几个队员，吵吵嚷嚷地涌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队长！林参谋！你们也在啊？”小李手里甩着警帽，一屁股坐在沈严旁边，“刚接到技术科消息，老张货车里的那个U盘，恢复出点新东西！”
沈严放下汤碗，表情瞬间切换成工作状态：“什么东西？”
“一段录音，像是在仓库里录的，有你爸的声音，林参谋。”小李压低声音，往林小满那边凑了凑，“还有个女的，提到了‘深海’和‘719仓库’，听着挺瘆人的。”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再次滑落。
父亲的声音？
她放下餐盘，站起身：“我现在去技术科。”
“等等。”沈严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刚握过热汤碗的温度，力道却很轻，“先吃饭。”
“可是……”
“录音跑不了，”沈严松开手，指了指她几乎没动的米饭，“吃完再去。你低血糖，别到时候晕在技术科，还得我抬你回来。”
最后一句话带着点调侃，林小满却没生气。她重新坐下，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扒起米饭，连带着那半碗被戳烂的西兰花，也吃得干干净净。
沈严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又很快压下去，转头问小李：“录音里除了林工和那个女的，还有别人吗？”
“好像有个男的，没说话，就听见打火机响，像是在抽烟。”小李挠挠头，“技术科说杂音太多，还在处理，估计下午能出完整版。”
沈严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把自己盘子里的回锅肉吃得一干二净，包括最后一块肥得流油的。
林小满吃完饭，拿起餐盘准备走时，沈严突然开口：“那个……”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指了指她的餐盘，语气不自然：“阿姨做的红烧肉，其实挺香的。”
林小满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解释为什么抢她的肉？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没说话，转身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沈严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小李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队长，看啥呢？脸都红了。”
沈严猛地回神，瞪了小李一眼：“吃你的饭！”
林小满走到食堂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她回头望了一眼靠窗的位置，沈严正低头和小李说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刚才他手心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手腕上，烫得她心里有点发慌。
这人，明明是个糙汉，却总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让人措手不及。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快步走向技术科。父亲的录音、“深海”、719仓库……还有那块被抢走的红烧肉，像一团团乱麻，在她脑子里缠来缠去。
刚走到走廊拐角，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食堂，角度像是从窗外偷拍的——她和沈严坐在窗边，沈严正夹着那块红烧肉，她瞪着他，两人的表情都有点……生动。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看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是谁拍的？
什么时候拍的？
对方想干什么？
她猛地抬头看向食堂的窗户，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动槐树叶的影子，像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照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林小满攥紧手机，指节泛白，转身快步走向技术科。这一次，她的脚步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深海”的眼睛，一直都在。